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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七躺在床上，脸色比早晨更苍白。虽然闭着眼睛，但眼皮却不时颤动，像是内心正遭遇着无穷的恐怖。
情况比斯万想的要坏。
他坐在床边紧攥双手，紧盯着阿七，以防再出现什么状况。昨晚斯万便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以阿七的眷灵水平，应该根本不够把它弄出来才对。现在一想，只有可能是觉醒时眷灵能量喷涌而出，才让弑复苏。
“如果阿七觉醒的不是萦暗，估计也没法唤醒他。”但紧接着，斯万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是你的儿子，又怎么会不是呢？”
——这些都在你的算计里吧？元慎。突如其来的各种信息在斯万的脑袋里充斥、纠结一团，让它如穿刺般地痛。刚才一时情急，自己不顾伤势地开眷灵，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不适反应。
“希望阿七能平安度过这关吧。”斯万紧皱着眉头忍受疼痛。
“叔叔。”突然，阿七虚弱的声音响起。
闻声，斯万紧忙抬头。
阿七的眼睛神光黯淡，但看样子情况应该稳定了下来。
他暗自大松了口气。
“还好吗？”斯万帮他把被子掖了掖。
“除了头有点晕，其他都挺好的，也看不到那个猩红世界了。”他满脸愧疚地低垂着眼，“对不起叔叔，要不是我急于求成，也不至于惹出麻烦。”
“你说的是昨晚，还是刚才。”
斯万与阿七四目相对，过了几秒几乎同时差点笑出来。
“只会惹麻烦的主。”笑意收敛，斯万忍不住感叹。
“和父亲一样。”
“对，和那家伙一样，都爱惹麻烦。”
记忆穿越回过去，往事浮现于眼前，两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叔叔……”
“嗯？”
“昨晚那个，是弑吧？”阿七问道。
“嗯。”
沉默良久，斯万点了点头。
“刚才躺在床上不得不平静下来的时候，我脑袋里有了些思路。本来早晨就该想到，都怪觉醒这件事让我脑子都安静不下来。”
看着阿七的笑容，斯万心里不知该说好还是坏。
“那昨晚叔叔你也一直在跟着我了？”
斯万继续点头。
“那些丢人的事你可不能讲出去，不然我太没面子了。”阿七故作乞求的神态，斯万知道，他只是想逗自己开心些。
“其实不能怪你，就算那个怀仁只是个后天神眷者，当时的你也没一点机会。”斯万安慰道。
“只是……”阿七咳了几声，“好歹也是我差点死掉才把他杀了的，叔叔你可太能打击人了。”
他甚至不知道叔叔这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想用一剂猛药让自己认清现实。
“他连入门都还不算。”斯万淡淡道，“如果不和你说实话，再这么大意下去，下次就轮到我给你收尸了。”
真话虽然残酷，有时却不得不开口。
“那我这种眷灵都开不了的，岂不是连在门外待着都不配。”阿七无奈地眨了眨眼，依靠在床头的身子往下滑进被子。
“你也别太气馁，以现在的样子看，估计是你觉醒时，弑吸收了你的眷灵复苏，所以才暂时消失。”斯万把自己的猜测讲了出来。
“看来我这觉醒不仅没用，还给我招了个祸害，害得我白开心这么久。”阿七盯着棚顶，目光游离，“对了，眷灵不是都会有名字的吗？我这个是什么啊？”他突然想起叔叔提过他那如烟一样眷灵的名字，便问道。
“萦暗。”
“萦暗？”阿七重复一遍。
“对，萦暗，和你父亲一样。”
“阿七，把你在花园的经历具体说一遍吧，这样我才能判断是不是这回事。”体内不时涌动的能量像要撕裂开血管，见他嘴里不停地重复“萦暗”两个字，斯万不动声色地忍耐疼痛，继续问道。
“嗯。”阿七的注意力回过来，把双手从被子里伸出，“当时我想用夜陨施展剑式试试，凝意时发现身体里有一丝暗色。我以为那是刚觉醒的眷灵，便驱使意念碰了上去。没想到它突然把我的意念吸到一个猩红的世界，那里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和血水，然后我越陷越深。紧接着叔叔你就来了。”说完，他看着斯万，默默等待叔叔的结论。
“当时你可是差点拿夜陨抹了自己的脖子。”斯万叹息道，“应该是它的杀意引出了你杀戮的欲望，你这才盲目地想要动刀结果了自己。”
斯万只能暗暗庆幸，弑只仅仅被唤醒一个念头，不然阿七肯定会直接被那杀意冲击成只会杀戮的行尸走肉。不愧是连元慎都不怎么敢触碰的存在，这等凶煞之器完全是用尸骨堆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你都还在我身体里，只是为了满足杀戮的欲望就想杀了我，也太无情了。”阿七闻言，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道。
“那丝暗色应该就是你残存的眷灵，只不过弑也融入其中。还好你觉醒的那点能量只够它复苏一点，它想再做点别的应该不可能。”
“只是……”说到这里，斯万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叔叔？”阿七见状疑惑道。
“只是很有可能弑会一直吸收你眷灵补充能量。也就是说，除非它真正苏醒，否则你很可能一直没法使用眷灵。”
只是他没告诉阿七的是，一旦弑刀彻底苏醒，如果那时阿七还不够掌控它，那必定是毁灭性的灾难。斯万看着阿七逐渐呆滞的表情，心里落下不忍，他知道阿七多么希望能拥有眷灵，得到复仇的力量。
“不过你也别想着去主动招惹它。千万别小看弑，教皇和肯多为了得到它都做了什么，你应该知道。”斯万不知道阿七有没有听进去，这种得而又失的体验，不管是谁，一时间都很难接受。
“你先好好休息，暂时别去想这些，什么都得等身体恢复再说。”斯万轻叹一声，准备起身离去。
“叔叔！”阿七紧忙拉住斯万的衣角，情绪的波动让他又咳几声，“给我讲讲神眷者的事吧。”
斯万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他。
“虽然我没法用眷灵，但好歹也算是神眷者。再说了，以后我还得和教廷的那些神眷者斗呢，你总不舍得我糊里糊涂地就去送死吧。”阿七脸色苍白，但还是洋溢着阳光的笑容。
斯万缓缓坐回到椅子上：“你的身体还撑得住吗？不需要再休息会儿？”
“当然！你看我的身体，特别好！”阿七用力锤了两下胸膛，却没忍住咳出了两声，“咳，咳。”
“嘿嘿，真的没事了。”他狡黠地笑。
实际上，阿七的心里萦绕着无数的谜团，关于神眷者，他想要知道的太多太多。心痒痒地，如同无数蚁虫爬来爬去。这是个全新的世界，充斥着未知的世界。在未来复仇的道路上，他免不了要遭遇神眷者，如果不趁着现在的机会了解敌人。到时就只会又像昨晚一样被动地、茫然无措地面对敌人。
这不仅是为了满足好奇，更是为了让自己的小命能多活几天。毕竟他已经答应过叔叔要好好活着。
“好吧。”斯万稍微思考，像在理清头绪，“其实，人类拥有历史也不过数千年的时间，而之前则是一片空白。”
阿七认真听着，下意识地点头。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些空白年代，神眷者就已经存在。而所有神眷者的眷灵同样都是由源神赐予的。”
“源神？和教廷信奉的源光女神有什么关系吗？”阿七听到“源神”，顿感熟悉，问道。
“源光女神确实是其中一位。”斯万道。
“其中一位？”
“源光女神与源暗女神。”
“源光和源暗……”阿七低头思考。
“对，源光和源暗两位女神赐予少数幸运的人类眷灵，使他们能成为神眷者。”
“按统一后教廷制定的称呼，应该叫‘灵’和‘堕’。”斯万挑了挑眼白。
“但毕竟信仰之神不同，理念自然也不相同。”
“两方彼此在想要证明对方为异端的同时，宣扬己方信奉的源之女神。所以灵眷者和堕眷者从来都是势同水火。”
说到这里，斯万微微停顿，像是在等阿七的思绪跟上来。
“就像现在的四王国，王君都想证明自己是承天正统，好给统一大陆找好借口，要不是有教廷卡在中间，估计也早就挑起战争了。”
听到阿七的比喻，斯万微微点头。
阿七很清楚，神眷者也同样是人类，人性里的欲望是无法消除的。别说是四王国的王君，就连七号街的陈元老爷死后，他的三个儿子为了争夺地产和房产也还闹上好一阵子，为了证明自己比另外两个更有继承的资格。
“可大陆上信奉的不都是源光女神吗？从来没听说过有另一个。”他想到这里，又有些疑惑。
斯万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大陆历史上的那次灾难，更是堕眷者的灾难。”他瞟了瞟床旁桌子上的那本《奥兰德史》，“你应该能猜到。”
“是……大陆之殇？”
阿七思索了会儿，在记忆里寻找叔叔所说的灾难，然后把记忆中史书关于大陆之殇的描述背了出来：“初代教皇米歇尔修斯献身挽救大陆于既摧，促成群国纷争互伐结束。”
“可史书里描述的实在太少，少得就像……”阿七紧皱着眉头，“就像……”
“就像故意隐藏着什么对吧？”斯万淡淡地说。
“对!就像是要隐藏什么。灾难是什么？初代教皇又是怎么献身挽救大陆？全都是一笔带过。”阿七接话道。
斯万道出他的疑惑之处。既然是如此重要的转折点，为什么对它的记载却少得可怜呢？想必是被故意地隐藏，不想被世人知晓。
“至于那场灾难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米歇尔修斯的献身与神眷者以及源光女神的关联，却是神眷者皆知的事。”提及这里，斯万的声音甚至都小了些，“巅峰。”
阿七的心头猛地一震。因为巅峰这两个字让他如此熟悉。
“元慎，你根本不会懂。站在巅峰去俯瞰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蝼蚁们是件多么迷人的事情。”
——是肯多！肯多的话！
“叔叔，巅峰到底是什么？”阿七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但斯万却茫然地摇了摇头，看向窗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那个境界会是什么。”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阿七低头沉思。
——如果肯多和教廷对弑的不懈追求正是为了那个“巅峰”……阿七心中暗暗惊恐，这虽是他的盲目猜测，但却有迹可循，毕竟弑的恐怖，唯有“巅峰”一词能来形容。
斯万没理会阿七的思索，继续说道：“在那之后，教廷扶持四国，几乎成了大陆的主宰。灵眷者作为主流，对我们堕眷者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是必然的。”
阿七回过神来，继续听斯万的话。
一方统治后去压制本就敌对的另一方，从家到国，或许每个人都会这么做。
“但没想到，教廷却近乎无情地屠戮。屠戮堕眷者。”说到这里，斯万的眼睛里似是射出闪电，紧握的手微微颤抖。
“但如今堕辰季越来越长，堕眷者的卷土重来必将是大势所趋。”他把目光从窗外转回，“这种仇恨超越时间和空间，教廷只有不停地围杀我们，扼杀一切可能，才能保住教廷的长久统治。”斯万不屑地笑了笑，“以错治错，教廷迟早会付出代价，不会太远了。”
这么多秘闻从斯万口中一股脑地说出，阿七这才逐渐意识到，不仅是他，更是所有的堕眷者都应该对教廷的惨无人道而恨之入骨。一股壮烈的情绪一涌而上，让他热血沸腾：“对，不会太远了，教廷必将从我手陨落。”阿七紧攥住被沿。
——父亲，这是我的宿命，更是使命。
柔光日色遍布窗外，阿七躺在东方小城的床上，却拥有无限大的梦想。
2
之后的三天，修养心神的同时，阿七把更多的时间用来向叔叔了解眷灵上。他就像独行在沙漠中的旅者，在绿洲里竭尽所能地吸取水分。这两日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他重新开始日常的训练。斯万也前往莱卡城和卖家商谈收古董的事宜，并不在家。
花园里芬红竹翠，阿七却心不在焉，一直想着眷灵的事情。这并不怪他，任谁听闻了如此多奇幻玄妙的故事后，都会对它心驰神往。如果“萦暗”也能使用，那在自己的手里又是怎番光景呢？阿七总是忍不住去想。
——可惜，有那把破刀在，我根本没机会。觉醒之后，阿七不仅喜悦无多，反而又增添了一个大麻烦和诸多烦恼，实在让他头疼不已。
正午的日头毒辣起来，在阿七的脸上灼烫，他用脱掉的外衫抹去汗液，走回卧室。夜陨靠在墙角，那里不多的光线让它看起来像阴暗处伺机而动的狼。阿七弯腰握住刀鞘，把它拾起，坐在桌前，用拇指抚摸上面的花纹。
“到底怎么才能像南和一样呢？”阿七不禁陷入思索。
两天前。
“叔叔，剑圣大人真的不是神眷者吗？我怎么感觉你像在安慰我。”阿七坐在床沿，怀抱着夜陨问道。
“当然，剑圣南和不仅不是神眷者，而且还击败过非常多的神眷天才。”斯万把水杯放在桌上。
剑圣南和，这个名字对于卡文迪什的国民来说几乎可以算作信仰。他像是灯塔，指引着无数追随他道路的剑士。
一人一剑带三千士守边境嬴火城十天，拖到援兵来到时，城内士卒虽战死两千五，城外却已经躺下数万尸首。而南和依旧素袍染血，堵在城门口一夫当关。对于这样一位传奇，无论多么离奇的故事，只要放在他的身上都会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
他是东方的守护之剑。
“那叔叔你怎么知道？据说剑圣南和已经几十年未出现过，甚至现在连生死都不知道。”要说叔叔和剑圣会有什么联系，阿七怎么也不会相信。
“因为我的父亲曾被他击败过。”斯万盯着他手中的夜陨，说道。
“啊？”阿七震惊地把夜陨放在膝上。
对于叔叔，阿七除了幼时在斯万与父亲相聚时见过几面，其他的了解都仅限于这三年。而斯万曾经的故事，阿七却都是一无所知。
“叔叔，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剑圣南和到底是靠什么才击败神眷者的啊？”阿七紧忙凑近，满脸好奇地问。
他这么急切，并不单单想了解一则秘闻，而是更想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萦暗”没法使用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晴空霹雳一般，但刚才叔叔的话却像指路明灯照亮自己心中阴霾重重的海面。
剑圣南和可以，阿七为什么不可以？
斯万的手指在桌沿的木纹上缓缓摩挲，像是在开启尘封许久的记忆匣子，过了半晌才说了几个字：“父亲只说过，南和是天眷者。”
“天眷者？难道比神眷者还要强吗？难道还有比光暗两个女神更强的‘天神’？”阿七忙不迭地追问。
“当然没有，我也不知父亲的意思，但南和确实没有眷灵。”斯万笑了笑，然后又惆怅地陷入回忆，“那是父亲仅有的几次败绩。那战后，他甚至想永不使用眷灵，去走南和的路。”
“那叔爷爷没再去挑战他吗？”
“连你都知道，南和已经数十年不出现了，哪能找得到。况且父亲也老了。”说到这里，斯万有些怅然，“通往巅峰的路怎么走，谁都不清楚，与其追求这个，还不如多照顾照顾我的古董实际些。”
“如果叔叔你把照顾古董十分之一的功夫放在菲丝姐姐身上都足够了，叔叔你难道没发现她已经有三天早晨都没过来店里了吗？我如果是你，就肯定会去问问。”阿七听到斯万的嘴里又提到古董，不禁有些替菲丝生气。
“我可不知道她住在哪。而且菲丝不来我更清净，多好。”斯万愣住，倏忽间又转回刚才的笑容，“况且有你这么爱惹事的小孩，菲丝不牵扯进来也是对她好。”
“叔叔，不能为了我耽误你自己的幸福。”斯万的这番话甚至让阿七有些惭愧。
“小屁孩自作多情去吧！你叔叔我可不是你的保姆，带着你只是顺手的。”
阿七的脑袋重重挨了一下，不禁暗自吃痛。
“黑暗就快要降临了。”斯万双拳紧握，脸上不知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