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下山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虫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宋，文天祥，《酌江月·和》
　　1，
　　高旋沿着山路，继续漫无目的地向上攀登。
　　即将到达山顶之时，高旋看到前方五六米处，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年和尚，佝偻着身躯，一步步缓缓地向山上走去。
　　老年和尚脖子里挂着一串长长的佛珠，这佛珠随着他移动的脚步，在他胸前如同大钟摆一样，晃来晃去。
　　高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见到那个景象时，会想到钟摆。
　　“五年，也许还有五年，我就会在这人世间，烟消云散了。这老人家，又有多少寿命呢？”高旋心中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快步超过老和尚，站在他前方两米处，停了下来，向老和尚深鞠一躬，“师傅，我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老和尚停下了脚步，看了看他，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向高旋摇了摇头。
　　高旋再次吃了一惊，“这位老人，又聋又哑？”
　　他赶紧让开了路，站在马路边，请老人走了过去。
　　突然，高旋心中大怒！
　　“骗子！我刚才站在他面前，向他说话，他如果听不到，怎么会抬头看我？”（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那个老先生确实又聋又哑。高旋站在他面前时，因为光影作用，老和尚能够感知到自己面前多了个人影，这是其一；其二，高旋是小跑着赶到他面前的，必然会带动空气的流动，让他有所察觉。只不过当时的高旋，怨天尤人，疑神疑鬼，怀疑一切，所以他不管见了什么，都是抱着批判和敌对的眼光去挑毛病罢了）。
　　高旋想到这里，就在这老和尚身后两三米处，尾随着他，准备看看他去向哪里，一会到底会不会说话。
　　跟着老和尚向前走了一百多米，出现了一个二三十平米的矮矮的小屋。
　　老和尚迈脚进去，高旋立刻快步跟到了门前。
　　他震惊了！
　　那位老人在进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跪倒在蒲团之上，然后虔诚地向正对着门口摆放的神案上佛像菩萨像跪拜起来！
　　深山之中，四处无人，却能如此虔诚，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谁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到七十多岁？？
　　这，才是真人！
　　高旋静静地站在门外，心中突然就静了下来。
　　他等待老人跪拜起身之后，也心怀敬畏地走进屋子，跪倒在蒲团上，拜了起来。
　　这是他这次入寺以来，第一次跪拜，而且是绝对的虔诚！
　　2，
　　那老人看到了他，等他起身之后，向他点了点头。
　　高旋立刻双手合十，再次向老人致敬。
　　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人监督和关注的情况下，还能够把一件事情坚持到数十年如一，即便这件事情再微小，都配得上这世间最高的敬意。
　　“而我，又坚持了什么？事业，因为一时意气，我轻易放弃。感情，因为放不下她的过去，我迟迟不愿付出。我有什么脸面去怨恨老天，有什么脸面去怨恨他人？”高旋看着眼前的老和尚，眼泪流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进来一位老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好。”新来的老和尚向高旋打了一声招呼。
　　高旋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立刻转过身来，向新来者回礼，“阿弥陀佛，师傅你好。”
　　“施主，你有事吗？”老和尚笑问。
　　“师傅，我自己看了一些经书，但是其中许多道理，还不明白。我想找师傅为我指点迷津。”高旋恭恭敬敬地作答。
　　“阿弥陀佛，少林寺得名在以武修禅，施主如果想谈经论道，可以去五台山碰碰运气。”老和尚说完这句，也开始跪倒在蒲团之上，行起叩拜之礼。
　　高旋心中微微有些许失落，但老和尚的真诚和坦荡，却让他由衷钦佩。
　　“师傅，打扰了。”高旋向二人各自鞠了一躬，退出了小屋。
　　他再次向山上行进。
　　感觉到又累又渴，他找了一块悬崖边的巨石，坐了下来。
　　“我晕高，我为什么会晕高呢？”他看着眼前悬崖下的深谷，问自己。
　　感觉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发烫，心中的惊悸感越来越强烈，高旋控制住自己想远离悬崖边的本能冲动。
　　“如果这悬崖深不过两米，我还会害怕吗？断然不会。”
　　“我在高不过两米的单墙上，还敢走路；我在学校高不过一米五的、还没有胳膊粗的单杠上，也敢走来走去，都不会摔下来。为什么这个深渊面前，我身后明明是安全的大地，我身子两侧都是安全的大地，只有这一面深渊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你敢不敢，坐在这悬崖边上，把双腿搭在悬崖外面？”
　　想到这里，高旋先是在悬崖前一米处坐了下来，然后把双腿伸在前面，慢慢向前挪动。
　　等双脚伸出悬崖的那一刻，高旋的心脏狂跳起来——有恐惧，也有兴奋。
　　“我五岁的时候，在姥姥家的高高山上，放羊骑驴，何曾怕过？只是在那次从山坡上滚下深渊之后，我才有了这个恐高症。今日，我一定要战胜这个恐惧！”
　　高旋越想越兴奋，他身子向后斜躺着，慢慢地把小腿也伸到了悬崖外面，然后搭在悬崖壁上。
　　感受着心内的狂跳，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很安全吗？你怕什么？”
　　他又用手撑着自己的身子，试图让自己慢慢坐直身子。
　　当他的脑袋抬高了一些，再度看到悬崖下那沉默的深渊时，他吓得连滚带爬地抽回了伸到悬崖外面的小腿和双脚！
　　不仅如此，他还悚然地向后猛撤了两三米远！
　　“我还是，还是很怕死啊……”他擦着头上的汗。
　　是的，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太多的人没有给他们交代，怎么能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他脑海想起了父亲高文耀，想起了母亲，姐姐，妹妹。
　　他想起了07年前后，跟着他创业失败后分散各地的兄弟。
　　他想到了那些对他寄予厚望并给与无私帮助的同学朋友。
　　他想起了那些嘲笑过自己父母嘲笑过自己的人……
　　“不管是为了我爱的人，还是为了爱我的人，我都必须好好活着！
　　不管是为了鼓励我的人，还是为了嘲讽我的人，我都必须有所成就！”高旋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我要上得山来，也要下得山去。
　　我要拿得起来，也要放得下去。
　　我要我的父母姐妹和亲人朋友，都以我为傲。
　　我要村里那些欺负过我父母的人，我要让那些轻视我的人，都看着我和我的家人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