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面试

　　金都大厦十二层，橘城创意互动广告有限公司会议室，圆桌。
　　上位坐着两个面试官，拿着纸笔，饶有兴趣地看着参与面试的八人。
　　一场群面，景毅是参与者之一，看上去面相最为年轻。
　　看着手上的题目，“请为一家烟草品牌设计广告，背景：公众基本已知道吸烟的对健康的危害。”
　　没了。
　　广告投放地区、方式，香烟类型等等一概不知，是一道极具开放性的题目。
　　十五分钟思考时间，有的人拿出手机在网上查找着资料，面试官没有阻止，其他人也样学样。
　　景毅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包括华国在内的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是几乎全面禁止烟草广告的。
　　更别说，华国的每个香烟盒上都必须强制加上的，“吸烟有害您的健康，请节制。”
　　景毅神色认真快速地翻阅着浏览着资料，一无所获，没有适合的例子可以参考。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然而没有一人主动发言。
　　年龄稍大的面试官是个梳着油头，金色领带的中年男人，看到这幅场景，眉头皱了皱。
　　旁边年纪稍小的青年，却是留着胡子，比参与面试的其中几人都大不了两岁，杵着嘴扫了一圈，点着一个明显是刚毕业、穿着平价西服的男生说道，“从你开始吧。”
　　男生明显没准备好，一时间慌了神，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说道，“我，我觉得从烟草的质量，口感等方面介绍，去吸引……”磕磕绊绊地说完，然后坐下，一脸沮丧。
　　上座的青年面试官画了个圈，顺时针方向。
　　下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可以从性价比上设计，突出这个品牌在同价位中比其他香烟要好……”说了一堆，然而借助了太多题目没有给予的客观条件。
　　“不好意思，我还在想……”这个是相当于直接放弃了。
　　这时，一个女生站了起来，神态自然，“嗯，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代言人的角度去设计，最近不是有好几个八卦新闻，报导某几个人设是乖宝宝的偶像明星吸烟的照片嘛，如果能找到他们中的某一个人代言，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肯定很大！”
　　旁边的青年一幅惊为天人的看着这个女生，不禁为她的脑洞叹服，就是不知道真有烟草公司找那些偶像明星打烟草广告，那些经纪人会不会直接选择报警。
　　下一个还是女生，也许是察言观色看到了青年面试官惊叹的脸色，机智地顺着上一个人的话语，“我也赞同上一位的发言，但是有一点点小小的改动建议。要知道，被拍到偶然抽烟的年轻偶像明星男女都有，现在什么都流行情侣效应，为何我们不干脆找一男一女两位年轻偶像明星代言，这样对男女老幼，都能一网打尽！”
　　两个女生互相望了望，惺惺相惜。
　　中年面试官直接闭上了眼睛。
　　青年咽下一口唾液，无力地招了招手，让她坐下。
　　第六位，身材健硕，一看就是经常混迹健身房的猛男，目光炯炯地看了看所有人，又转向两位面试官，声音异常洪亮地说道，“这个题目给的信息不多，但是健康这个因素，我想是非常重要的，前面的同学也许都没有注意到。”
　　中年面试官疲倦地睁开双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猛男一边笑着一边点头，似乎有了节奏，指着上首的青年面试官，自来熟地问道，“你吸烟吗？”
　　青年面试官只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猛男继续一个个询问，甚至包括两位女生。
　　结果，除了景毅和一名女生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吸烟，猛男开玩笑似的对景毅说了一句，“小弟弟，不要太乖哦。”
　　看到气氛已经起来，猛男大手一挥，兴奋地说道，“你们看！几乎所有人都吸烟，但谁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
　　“你们知道我太爷爷吗？”所有人呆若木鸡地摇着脑袋。
　　“我太爷爷吸了一辈子烟！但他活到了90岁，快到91岁前出车祸走的！”
　　“我和我太爷爷长得非常相像，如果真有这个广告，我可以扮演我太爷爷，广告内容就是，从小到老都在吸烟，但最后却……”看到用手揪着眉头的部门经理，青年面试官无奈地伸手止住了猛男强而有力几乎透出会议室的演讲。
　　猛男被打断有些不高兴，还是悻悻地坐下，拿起笔，在纸上开始写写画画，仿佛还想要证明自己的创意。
　　第七位，与青年面试官年龄似乎相差不大，面色最为平静，气质干练，推了下银丝眼镜，自信地起身，微笑说道，“这个广告当然不能避免健康，但是却也不能说，吸烟是安全的。”
　　“但是，做什么事情又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呢？人们每天都开车上班，每年因为交通事故而出事有多少例？”
　　“车子是一定安全的吗？”
　　看到中年面试官抬起头看了过来，银丝眼镜男子微微扬起了嘴角，继续说道，“没有人能够完全阻止交通事故的发生，你该开车去哪儿，你还是得开车去哪儿。”
　　“香烟，当然也一样。”
　　银丝眼镜男子微笑直视着前面的两位面试官，有条不紊地说道，“那我们完全可以这么说。”
　　“香烟，确实有害健康。”
　　“但又怎么样？你是个男人，我们身处的世界就是这么危险，吸你的香烟去吧！”
　　“你必须得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前进。”
　　中年面试官嘴角向下撇了一下，第一次开口，“这就是你设计的口号吗？”
　　“反正要死，不如来个同归于尽？”
　　银镜男愣了一下，拿起手中纸上写下刚刚查阅的资料，没有因为突然的提问惊慌，继续补充道，“这是最新的一个心理研究理论，来自世界顶尖心理研究机构。”
　　“我们的很多公众，其实是有一种求死的意愿。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一点，那这个广告的效应……”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不是谋杀犯！我们只是一家正规的广告公司而已。”中年男面试官突然粗鲁地打断了银镜男继续的描述，咧着嘴扫了一圈这些歪瓜裂枣，对最后还未发言、面相最为年轻的景毅也不抱多大希望，摇着头，就想起身出门离开。
　　“稍等一下，我能说几句吗？”
　　景毅不等发愣的银镜男坐下，起身大声说道，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
　　中年面试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不吸烟，但正好我作为一个公众的角度来看，我知道，任何将健康与香烟放在一起的方案，无论如何解释或掩饰，只会让人们想到癌症。”
　　“我们为这个香烟品牌做的广告设计不行，那么其他所有的品牌自然也不行。”
　　青年面试官满眼赞赏地点了点头，所有人都将这个题目代入到了华国的背景，认为这只是面试的刁难而已。
　　然而题目的信息里完全没有透露这些信息，需要做广告，就间接地表明这家公司是有竞争者的，但前面那些人大多没有考虑这样实际的联系，景毅倒是第一个想到这一点的。
　　“你知道是怎么生产香烟的吗？”被接连再三提问的众人，少有回应，有些若有所思，有些木然地摇了摇头。
　　景毅举起手中的白纸，念着上面摘抄下的文字，“我们培育无虫害的烟草种子，种在温暖的阳光下，栽培，收割，加工，烘烤(Toastit)。”
　　中年面试官第一次有了兴趣，耐心地坐下，看着景毅继续说。
　　这句话下面，又重复写了大大加粗的“烘焙”两个字，旁边还有用世界应用最广的灯塔国文字翻译，“IT'STOASTED”，就像是为这条广告设计的标语。
　　青年面试官兴致盎然地提问到，“但是其他品牌的香烟同样也都是烘焙过的。”
　　景毅看着他，摇着头说道，“不，其他品牌的香烟是有毒的。但是这个品牌的香烟，是烘焙的(IT'STOASTED)。”
　　“IT'STOASTED”的双关含义是，“举杯祝福”。
　　中年面试官眼神大亮，朝其他人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面试题目和纸张都不得带走。”
　　猛男拿着慢慢写上一整张方案，甚至还有图形描述的设计，还想要说几句，可是看着青年面试官送客的眼神，还是悻悻出了门。
　　“坐，说说你背后的理解。”
　　景毅仿佛陷入了回忆，想起在学校时去听广告业界的传奇人物唐.德雷帕的讲座。
　　重复起了那套理论，“广告建立在一样东西上。”
　　“就是幸福感。”
　　“什么是幸福感？幸福感就是一辆新车的气息，是无所畏惧的自由，是公交车站旁的广告牌，让人尖叫，让人们对你说，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所以，这个香烟，没有问题。”
　　中年面试官露出浮在脸上的笑容，说道，“IT'STOASTED(举杯祝福)”。
　　“我懂了！”一旁的青年面试官在一旁兴奋叫出声。
　　“恭喜你面试通过了。”
　　景毅长呼一口气坐了下来。
　　中年面试官微笑地看着他，“待遇你是知道的吧？”
　　景毅高兴地点点头，说道，“我看过您公司官网上的招聘信息。”
　　却没想到，中年面试官一收笑脸，抱着歉意对景毅说道，“真不好意思，那上面的信息有些错误，信息部的人员还没有更新。”
　　景毅的笑容立马冻住，问道，“那现在的薪资是？”
　　“前三个月实习期，月薪三……两千华币，之后看实习期的表现。”
　　青年面试官不禁看向一脸歉意的经理，同样愣了愣。
　　而之前自己看的信息是，招聘高端设计师，基础底薪八千华币，设计作品得到采纳，会有相应奖金提成。
　　而且要不是大部分国家禁绝香烟广告，景毅也不会绞尽脑汁，联想到学过的理论，想出了这么一个方案来。
　　香烟有害健康，还去打广告吸引人吸，不是害人匪浅吗？
　　景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如果有工作方案得到采纳，提成的那一部分呢？”
　　“哦，你现在这个阶段是没有的。”
　　景毅如遭雷殛，无法相信地看着面前皮笑肉未笑、刚才还是大声称赞的中年面试官，缓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勉强的笑了笑，说了声抱歉，便径直地离开了会议室。
　　“老大，他很有天赋，为什么你这……”
　　中年男子起身，将那七张纸张全部丢进了垃圾桶，唯独留下了景毅那张只有一句话，一个标语的白纸。
　　笑着说道，“创意留下就可以了，我没有兴趣在公司里培养一个天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