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

　　对于这个时候的李欣来说，对加利一中还是有一种期待的，那里会不会有明亮的落地窗，每天都可以去晒一晒太阳。
　　那里有一群眼神青涩又明亮的同学，还有温文尔雅的老师，不沾铜臭味的校领导。
　　到了跨年还可以甚至可以遇见憧憬的爱情，一起爬到楼顶去看夕阳。
　　加利市夏日的风里没有雾霾，清新的空气是青春的味道。
　　时不时李欣就会忍不住露出笑容，迎来的一定是值得回忆的匆匆那年。
　　再配合起不错的中考成绩，李欣感受到了多年来没有的安全感和未来其实是可期的。
　　特别是和三妹走在城市的绿荫道上，总是有一种名人传记里，童年时光描写的再现。
　　就仿佛两人，只要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定能够成为很了不起的人。
　　除此之外，李欣虽然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但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早熟的同学和社会姐口中，关于爱情的诠释。
　　比如说“你喜欢一个人会一直喜欢，但是在一起了，时间长了就会累”
　　甚至是一些体验过性生活的同学，讲出来的话就更加不一样了。
　　明明博览群书，善用修辞的李欣在这些时候就会显得苍白无力。
　　就好像文中要描写飞机场时，李欣没有坐过飞机啊，李欣也没有体验过爱情啊，再怎么想象，怎么参考书籍都是无用的。
　　暗恋倒是有，李欣一直对凯龙哥哥抱有丝丝暗恋之情。
　　一贯保守的李欣也开始了性幻想，会不会也能在最美好的年纪在宁静的校园里和喜欢的人谈一场幼稚的恋爱。
　　李欣也体验一下爱累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以便在以后听情歌的时候也有一丝画面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加利一中开学的日子。
　　就如同很多年前李欣从村里出来，如同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一样，又一次全家隆重地一大早乘车前往，凯龙哥哥也打了前阵，已经是二年生的他早就在校门口等待着李欣一家的到来。
　　这一天看似平淡无奇，其实事后想起却将李欣的世界隔离开来，是李欣生命的巨变，只不过她自己还以为只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李欣换上了绿油油的秋季校服，虽然绿得尴尬又丑陋，但是代表的意义是无限大的，就像中世纪骑士的铠甲，哪怕华丽丽的纹路没有什么防护能力，但是却告诉别人一件事情：我是骑士阶级，这就够了。
　　虽然加利一中的校服不能像古代骑士的铠甲一样直接换银子和女人，但是这种知识分子的荣耀还是有的。
　　穿着这一身招摇过市，不但上公交车只用投一块钱，还告诉路过的行人：老子是加利一中的！
　　行人也许有一中毕业的学长，也有孩子在初中奋战的家长，纷纷投来羡慕或者欣赏的目光。
　　所以穿什么国内外名牌不能算牛逼，要穿加利一中校服才是牛逼。
　　李欣瞬间觉得开心极了，爱极了学校强制穿校服的制度，除了鞋子书包，一身上下都来自这个学校。又肥又大的校裤，又宽又松的校服，明明既不保暖又不排热，却那样的让李欣喜欢。
　　“那些腰缠万贯家境殷实的同学朋友，也和我一样每天穿得绿油油宽松松，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
　　其实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幻想，在比自己好的人面前搞人人平等，在比自己差的人面前搞阶级划分。
　　第一次踏入加利一中的校园李欣满是激动和欣喜，那些传言里，网吧屏幕里才有的风景映入眼帘，富有民族特色的风雨桥，宽敞明亮的操场，平坦的柏油路。
　　仿佛一切都为了甜甜的恋爱铺好路，
　　看着又多又密的篮球场。
　　李欣的脑海里闪过了自己挥洒汗水帅气逼人的模样。
　　上惯了农村旱厕的李欣可以上学校里的冲水蹲厕，吃惯了粗茶淡饭的李欣可以吃学校的平价食堂。
　　所以所谓的适应学校生活对于李欣来说是适应更好的生活，对于别人来说才是适应更差的生活。
　　于是贫困优势就暴露出来，那些家里优越上惯了岛国加热马桶，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城里孩子，习惯了家人的陪伴，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不间断的供电，确实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
　　对于李欣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说起孤独，父亲在渔城打工，一去就是八个月不见音讯，母亲照顾弟弟也不会理会自己，说起干净整洁度，这里吊打藏污纳垢的农村老家。
　　想到今后朗朗的读书声能够代替村口的碎嘴声，李欣的嘴角就会不由自主的轻扬。
　　父亲虽然缺席了李欣入学的第一天，但是母亲却带着弟弟一起迎接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凯龙哥哥一边介绍着学校的日常一边帮忙搬着水卡饭卡。
　　不但如此，学校内部也有安排学长来迎接新生。
　　不像别的同学不屑一顾，满不在乎，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迎接是多余的，一个高中而已，感觉办好手续铺好床，就去和哥们网吧打游戏酒吧喝洋酒在是。
　　可是对于李欣来说呢，这样的迎接是对自己小学初中九年来学习的肯定，自己的实力得到了认可，所以她是那样的开心。
　　也许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更能够理解他人的善意吧。
　　李欣妈妈和弟弟去办饭卡，李欣和凯龙哥哥去办水卡，兵分两路，
　　一边排队妈妈就一边对年幼的李杰说，“好好学习呀，以后也像姐姐一样，上加利一中，考名牌大学
　　”
　　李杰不说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埋藏在了心里。
　　李欣这边拍着对，凯龙哥哥也不老实地转过头来和李欣对话，凯龙哥哥虽然在心中很高大，但实际上只有一米六的身高是比李欣要矮上不少的。
　　只见他一张紫色的圆脸露出粗俗的笑容，说出与一直以来形象所不相匹配的话，
　　“一会儿啊，你们班主任一定会给你们新生发一个学生准则，其实就是校规，那玩意儿其实就是唬你们的，没必要太在意，随便考一下考过了就行，我就经常违反校规”
　　“比如说，什么带东西进宿舍吃啦”
　　“比如说，什么中午不归寝啦”
　　“比如说，什么在厕所抽烟啦”
　　凯龙越说嘴就咧得越开，就好像少年润土在介绍海滩里奇奇怪怪得贝壳，就好像打工回来的二狗介绍渔城市低端廉价的风月场所。
　　一副加利一中案内人，老司机的模样。
　　只不过李欣却有些讨厌，你让一个怀揣理想，满是希望的人去钻规则的空子，甚至无视规则，他的道德感和同情心是不允许的，而且一直是正面形象的凯龙哥哥说出这样话着实有些令人感到不适。
　　李欣却也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敷衍地“哦”了他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凯龙哥哥也知趣的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在两倍的效率之下，李欣办好了全部的入学手续，接下来只要简单的铺好床就大功告成。
　　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李欣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慌张，
　　本来和家里人就见少离多，这下就更加远离了。
　　虽然有凯龙哥哥，但是各有各的圈子，一学期又能见几回，
　　所以一种自由感和责任感交织的感觉压得李欣有些喘不过气来。
　　匆匆地和家人们告了别，李欣一个人找到了全新的班级。
　　抱着满怀的期待，迎来的却没有几张精致的脸。
　　比起自己初中时的同学朋友，高中的各位颜值上确实是差了几分，李欣甚至有些自黑的说到“有些男生比我还糙啊”
　　其实李欣也没有那么糙啦
　　班主任是一个自称数学很好来自隔壁蜀省的四眼男人，非常害羞地让大家轮番地上台发言。
　　李欣对于这个环节还是很喜欢的，
　　不仅能够了解大家，还能够缓解一下刚入校的紧张情绪。
　　听到的，大多是肺腑之言，
　　“我的爸爸曾经想考夜朗大学，但是很遗憾，没有考上，所以我来上加利一中，目标是完成父亲的夙愿考上夜朗大学”
　　“我的父母都在渔城市打工，我想好好学习报答他们”
　　“我的脾气不是很好，希望大家今后多多包涵”
　　让李欣欣慰的是，大家都很真诚。虽然有些粗糙了。
　　李欣认识的很多帅哥美女以及学习好的都已经在一个叫做卓越班的地方集合了，这让李欣有些羡慕，既然要拥抱集体为何不去拥抱一个优秀的班级，更何况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卓越”。
　　想着想着，一声“李欣”打破了李欣的幻想，到了李欣上台发言。
　　随便想了几个段子，李欣到了台上去开始即兴表演起来。
　　“想考一个一本的大学呀，首先不要谈恋爱，不要沉迷于网络，基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这样的话，即政治正确，讨好了老师，又把“恋爱“这样的字眼搬到台面上来，大胆又可爱，稳中带皮，活跃了气氛。
　　可能是别人太过真实，讲得太烂，显得李欣的演讲雅俗共赏，美不胜收。
　　其实她只不过是即兴表演，心里向往着“卓越”
　　四眼老师通知大家说，第二天报名的同学去参加卓越班选拔考试。
　　李欣已经很久没有学习正课，一个假期都在日语和写一些矫揉造作文章中度过，
　　就这样惴惴不安地呆到第二天参加了第二天的选拔考试。
　　按照成绩来排李欣是可以进卓越班的，但是由于她出色的地方都在语文，文综。
　　选拔考试只考数学物理英语。
　　所以哪怕李欣英语不错，但是也抵不住这样的制度的不利。
　　对于成绩的期待就像对于同学们颜值的期待，满怀期望，迎来的是一个“返回原班”
　　一向坚强的李欣想到自己要远离那群优秀的人群，还有拔去各个班的尖子，只能够和一群同自己一样脏兮兮度过着三年，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李欣找了一个一个角落，哭得撕心裂肺，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后来这个地方成为了她的乐园。难受的时候就过来哭一场，什么都好了。
　　其实卓越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就像城和乡，城不是因为它有牛逼，只是因为有乡所以体现出了城，如果乡村消失，城市化达到百分之百的极致，那么城的概念也不存在了。
　　学校划分出卓越，相对的其余的就是不卓越。
　　卓越班成绩好，相对的不卓越班成绩就烂。
　　卓越人又一种优越之感，而且还有一种很强的凝聚力。以及荣耀感。
　　那你猜普通班会不会自卑，会不会逆向集体主义，会不会有卑劣感呢？
　　其实这一切想象上面的领导也是知道，可是我的优越就是来自你的自卑啊。
　　如果没有每年跑到魔都渔城土兮兮小心翼翼的务工人员，又哪里有当地本地人怡然自得的自以为是呢？
　　所以明知道这样的制度会对一部分人不利，可是还是制定下来。
　　相应的每年的上线率也让卓越班较多的完成指标。
　　这一次制度的弊端倒向了李欣，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只能假装若无奇，满不在意，其实恐怕最在意，最放在心上的人就是她了，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并把卓不卓越放在心上，拿富贵来说自己过两年去美国了，家里又是多财多亿，你说我不卓越我就不卓越？你算个鸡。
　　或者是勉强过线进入一中的，能进来已经谢天谢地，更本就没有能力也欲望去卓越。
　　只有李欣的情况是最可惜，最难受的。
　　看着那些以前比自己弱的同学们在卓越班里欢聚一堂，拥抱班级的归属感带来的幸福。
　　真是羡慕呀。
　　虽然四眼老师气狠狠的说“卓越嘛，其实就是和领导关系好就去带卓越班了”
　　还是无法挽回李欣疼痛的内心
　　难受之余其实她自己不知道，没有进卓越班其实是一件好事情。
　　普通班虽然是普通班，虽然成绩好的头被砍了，但是成绩差的脚同样也被砍了。
　　能进加利一中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比起初中时的关系户，现在这个班的成绩也是只好不差的。
　　而且初中绝大多数同学都是走关系进来，所以一个个才颜值高又精致，这样的人群实在是不能够代表加利市的一般水平。
　　加利市不过是华国的一个普通甚至有些落后的两百余个小城之一。哪里有那么多家有钱，脸好看的男男女女。多的是一中里普通班里，留守儿童，农村少年，工人农民的子女，来自城乡结合部的乖娃娃。
　　因为大家都是凭本事靠进来，除了成绩优越于一般人，就像一个大勺子在加利市的人群一挖，挖上来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任何社会都是穷人比富人要多才是。
　　初中时就像一个漏斗，把家里没关系没钱都过滤出去，留下的都是一帮纨绔子弟。纨绔子弟们抱团，玩在一起，学在一起，到了高中，顺利地降维打击进入卓越班学习，一起进来的同样是家庭教育重视，下重金补习上课的同类。
　　这群人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这个座城市的一般水平，还以为周围穿着美特斯邦威的滑板少年就是人类的常态。
　　李欣没有考上，如果考上又是一个融不进的集体，如果考上就会和那群子弟一样产生一种人人都是中产的错误认知。
　　所以没考上，又哪里不是一件好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