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谁的电脑

　　时间已过了中秋，北方早晚温差大，到了晚上户外已有了几分凉意。王远只穿了件薄衬衣，一阵风吹来，他倒是清醒了几分，转身往宿舍楼里走。与其到截止日期没选上课无法开始正常学习，还是要先想办法把课选上。他想去问问云霈，毕竟云霈看起来什么都会。
　　要跨出主动寻求帮助的第一步，对王远来说并不容易。初中开始，到镇上去读书，家里条件不好，他也从来不说，经常是白米饭加2毛钱的咸菜。高中时连续2天没吃饭，最后还是班主任发现才帮他申请了助学金，而条件是班主任答应王远这件事只有他和王远知道。到了17、8岁，男孩子的自尊心几乎到了一个病态的阶段，学习时遇到不同的题，除了问老师之外，绝不问同学，太想证明他王远不比任何人差。也正是这样，他才拼了命要考燕大，除了改变家庭命运的实际考虑外，还有更多的是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不甘，还有向急切地甩开过去生活中的种种不堪。
　　选课当前，至于云霈会不会笑话他，现在也顾不上了。
　　推开宿舍单元门，迎面撞上郑一树。
　　“诶，王远，这是打哪儿回来呀？”郑一树只在上次北湖边见过王远一面，可一下就叫出了王远的名字，带着那种吊儿郎当自来熟的劲儿。
　　“郑一树，这么晚还出去啊？”王远并不回他的话，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因为没选好课在楼外着急。
　　“嗨，可不是么，我也不想。我去趟书屋咖啡，我们班10几个同学都在那儿，明天不是要选课截止了，还有好多同学没选好课，对系统和计数方法又不熟，正着急呢。我前两天就弄好了，刚刚班长在QQ群里问，谁能现场帮助指导下大家选课，我这不就去了么？”郑一树喜欢交流，你随口问他一句，他就能十句等着你，给你说清楚来龙去脉。
　　“王远，你课选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别客气啊，这破系统今年刚更新，好多同学都搞不明白。”郑一树又补了一句。
　　大多数时候，跟他对话的人并不想听这些，可是今天，王远听到他说这些话，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突然看见不远处漂来了救生圈。王远竟对眼前这个公子哥有了一种强烈的亲切感，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的感动。
　　“我还没选完，要不等你回来，如果你方便帮我看看……”
　　“那多麻烦，我等你，你去带上电脑，我们一起去书屋咖啡，就在那边选了。”没等王远说完，郑一树抢白。
　　“我……恩，我还没买电脑。”王远有点难为情的说道，末了又补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为自己辩白“我这周末就去中关村买。”
　　“哦哦，没事儿，那你用我的。走！”郑一树赶时间，拉着王远就往校内的书屋咖啡厅去了。
　　选课很顺利。郑一树一边帮王远选课，一边给他把燕大这个选课系统的来龙去脉和目前存在的分值计算弊端都仔仔细细介绍了一遍，还给出了好几种组合选课方法，确保最大程度保证能选的都选上。
　　王远从心底里佩服，也疑惑，都是入学新生，郑一树为啥知道这么多。已到了夜深，加上疲惫，心里的戒备和自我保护意识已没有平日白天那么深。于是心里想着，嘴上便自然带了出来“你不也刚来学校么，为啥知道这么清楚？”
　　郑一树喝了口桌上的苏打水，看着王远，得意地一笑“哈哈，因为我会问啊！”顿了顿又把他如何缠着师兄教他选课策略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那小表情就像说书似的，把在书屋咖啡请师兄喝水的那个中午完完全全复原。末了又加了一句“到大学，就是得多问啊。我们新生不懂很正常，你问又没人笑话你。”说着指了指正在选课那一堆同班同学，“你看他们不问吧，到临了，这不是还是得问么？”
　　回去的路上，郑一树的那句“因为我会问啊！”在王远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在后来的大学时光，以至于走出大学在职场上很长的时光中，这句话对王远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王远似乎有些模模糊糊明白，不懂去问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原来每个人都有不知道不了解的事，原来不只是他王远不知道怎么选课。不知道，去问就好了。
　　回到宿舍，已是熄灯，但三个室友都还没睡，都还鼓捣着自己电脑呢。云霈见王远回来，着急地问“王远你课选好了么？赶紧的吧，明天中午12点就关网了。”
　　“选好了呀！”王远一边脱鞋一边说道。
　　其余三人齐刷刷地回头，一脸震惊看着王远，异口同声地反问“选好了？！”
　　王远有一点点骄傲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地说，眼睛一瞥，“是啊，选好了。”
　　三人对视了一眼，冲上来一起把王远按在云霈床上，“暴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说“好你个王远，竟然背着兄弟们自己把课选好了，也不跟我们说，也不教我们。”
　　王远一边求饶一边喊着“我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们都选好了。”情急之下，把那句“在大学，不懂，就要问啊！”也捎带了出来。这句话说出来，王远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竟这么快就现学现卖了。
　　三人围着王远，在云霈的电脑上，把课都选好了。解决一件大事的男生们，有些兴奋，横竖睡不着，便躺在床上开始夜聊起来。大家都夸王远成熟有办法，帮大家解决了选课这一大问题，还教大家大学不懂就要问。王远谦虚着说不过是碰巧罢了，可这个夜晚确实让他多多少少有些成就感，增添了一些在大学的自信。这种自信既来自于正视了自己，也来自于看到了别人。
　　王远感激郑一树，不光是感激他帮忙选课，更感激他这么自然的不伤他自尊的教会了他这么有用这么重要的道理。从那之后，郑一树跟王远也多了一些亲切和随意，新闻与传播学院和国际关系学院的男生宿舍在同一层，两人宿舍挨得近，便也经常一起到食堂吃饭，晚上一起到操场锻炼打卡。
　　第二周的一天中午，寝室其他三个同学都有课没在宿舍，只有王远自己在床上午休。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是郑一树。可能也知道正是午休时分，他用很小的像做贼的声音朝门里喊“王远在吗？”
　　王远下来给他开了门，见他手里拎着个盒子，是个还没拆封的笔记本电脑。郑一树进来坐下，见宿舍没人，这才放大了声音说“我就记得他们仨今中午有课，宿舍就你自己。诺，这个笔记本你先拿着用。”说着用下巴朝桌上的电脑方向努了努。
　　“我下周就去买，不用啦。”王远有些意外，但也出自本能，更或者说这么多年来拒绝帮助的习惯。
　　“跟我就莫客气了。我看到了，上周末和上上周末你都没去，等你买了再还给我就好了。这个电脑我放着也是放着，是来北京后一个叔叔送我的。可是我自己已经有笔记本了，用不上。在我这，就是资源闲置。”郑一树一边摆弄着手机回短信，一边自顾地说。
　　王远跟郑一树已经很熟了，在他面前也不太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听说这电脑反正也是闲着，便说道“行，那我先用着，等我买了就还你。”
　　见王远收下，郑一树这才满意地从凳子上起来。拍拍王远的肩膀说“就是嘛，跟我客气啥子嘛，你不是还给我抄了高数D的作业嘛。”新闻传播学院和国际关系学院都要学高数D，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授课内容和作业是差不多的。王远数学极好，郑一树开学两周找他抄了好几次作业了。最开始是来问题，后来干脆拿起作业本就抄。
　　王远送走郑一树，赶紧拆开包装看看新电脑。他想有一个笔记本电脑已经很久了，眼前这个笔记本电脑虽然不是自己的，可是自己可以专用，不用再经常跑机房和借室友的了，也不用每次借别人电脑用的时候没人问他也要自问自答一句“这周真是太忙了，下周就去买”了。四下无人，王远迫不及待地想好好看看这个电脑，竟然还是IBM出的超薄最新款。他竟然眼眶有点热，不知道是为这个想了很久的电脑，还是为自己家庭条件不好带给自己的委屈，还是为郑一树的悄悄敲门“锦衣夜行”的情谊。
　　郑一树从进王远寝室的门到离开，一直都在玩手机。一方面是想表现得漫不经心，不伤了王远自尊，一方面也是在给陈小夏报告进展。“他好像有点不想收。”“哈哈哈，他收下了。说是自己买了电脑再还我。”“任务完成啦，说好的你今晚上请我吃火锅。在五道口那边有好几家重庆火锅，我都看好了。”
　　王远不知道，其实这个电脑是陈小夏的。自从郑一树给陈小夏无意间提起帮王远选课，让她知道王远还没有笔记本时，她隔三差五就要让郑一树看看，王远到底买没买。今天直接把叔叔送她的电脑拿给郑一树让交给王远，还千叮嘱万叮嘱，说是郑一树自己的，还要挑寝室没人的时候去，还要不能伤了王远自尊。
　　其实郑一树倒也不完全算骗王远，这电脑确实是闲置的，只是是陈小夏闲置的。小夏自从来了学校，最初那两周，隔三差五就有叔叔阿姨来看她，轻的送水果请吃饭，重的送手机送电脑。水果和吃的小夏一般收下，贵重物品一律婉拒。只是有个叔叔送这电脑送的坚决，小夏不收他不走。小夏也有些烦躁了，想起王远正好还没电脑，加上这叔叔也确实没拜托妈妈办过什么事，便顺手收下了。
　　但这些个中曲折，是万万不能讲给王远，也恐怕是此时的王远暂时不能理解的。
　　郑一树等着陈小夏下课一起去吃饭，两人并肩走在出东门的路上。北京的秋天来得突然，校园的银杏已经有了几分泛黄，北方的天也黑得早，6点多的校园已渐次打开了路灯，灯光映照着一颗颗挺拔的银杏树，倒是有了几分肃杀的秋气。
　　“小夏，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跟哥们儿说说。”郑一树见小夏心情不错，又开始贫嘴。
　　“你问吧。”
　　“你为啥对王远这么上心啊，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呀？我可听说他有一个家乡的女朋友啊。”郑一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你可拉倒吧。我能喜欢他？我不过是觉得都是一个地方过来念书的，之前又是同事，互相帮助嘛不是。”小夏连忙否认，可明显神色有些慌乱。慌乱来自于急忙想撇清自己和王远的关系，还是来自于知道王远有个家乡女朋友的消息，还是自己也理不清为什么对王远有些特别的关心。
　　“噗，我们也是一个地方来念书的，你也关心关心我呗。我不要你给我电脑，你给我火锅就行……”
　　郑一树是一个少年气很重的人，陈小夏说不是喜欢王远，他自然就相信不是喜欢王远。到了东门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载着小夏在华灯初上的夜色中，朝他心爱的涮鹅肠、脆皮肠、毛肚，还有黄喉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