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楚弈毕竟年幼，对任何事都有着极大的好奇心。但此刻他无暇顾及廊巷尽头的屋内究竟藏了什么秘密，雪地中行走一天，楚弈早已筋疲力尽。
　　“走了整整一天，我得先休息了，你可别到处乱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说着楚弈看了看此刻正瞪圆眼睛的小狼，将鞋子脱下，便躺下盖好了被子。
　　小狼见楚弈躺下，缓缓跳到床榻上。微眯着双眼，蜷缩着身子，将狼脑袋耷拉在榻上，缓缓阖眼。
　　危险总是在不经意间逼近，店小二下楼，重新回到柜台，脸上早已没了先前平易近人的恭敬神色。
　　“毕安，我怕那小孩儿有些警觉了。”
　　店小二压低声音，抬掌微掩住口鼻，眼睛盯着下方，有些遮掩地对身旁另一个店小二说道。
　　毕安皱了皱眉头，手中的笔缓缓停下。
　　“我说司马湛，你怎么办事这么不靠谱？”
　　毕安显然是有些埋怨，司马湛也颇有些不满，撇了撇嘴，刚想解释什么，便被毕安拉到一旁的角落。
　　“此事大意不得，你打算怎么办？”
　　毕安低下身轻轻问着，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确保二人不在他人视线之内。
　　“不就是一小毛孩吗？找个机会......”
　　司马湛眼神冰冷可怕，抬起手在脖子上横着抹过，毕安会意，但仍有些犹豫不决。
　　司马湛似乎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赶紧硬声道，
　　“想办大事，不能心慈手软，你若下不了手，交给我就是。”
　　毕安面色为难，刚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司马湛已缓缓归去柜台。毕安眨了眨眼，深吸几口气待面色平静下来后回到柜台继续埋首做事。
　　片刻闲暇后，忽有暗香浮动，却瞧一女子踏入客堂。
　　见她身着褐红色偏襟长袄袍，身段儿娇柔似芙蓉。肤若凝脂，更胜雪色。柳眉浅淡若烟，颦蹙间藏的是秀逸芳香。眼波潋滟似有春风漾，阖眼抬眸里盛了温软桃色。面系淡红轻纱，只能朦朦胧胧瞧见朱唇带笑。乌发如瀑，云鬓里斜斜绾着几只赤银鎏碧玉石钗。一双葱白玉手缓缓将伞收起，皓腕间挂着的镶金翡翠玉镯显得甚是耀眼。绣着百蝶穿花的锦缎香囊悠然垂在美人楚腰，足上蹬的是浓红软底锦鞋。
　　恍若画中仙，客堂里的人一时分不清真真切切。
　　女子莲步轻移，行动如风拂柳缓缓朝里走去。
　　“好一个宛若仙人的美娇娘，在下今有幸闻之，不知姑娘来自何处？”
　　不远处一男子突然起身，折扇在手中敲打几下，挡住了女子的去路。
　　女子只微微阖了眼，未作任何回应，继而绕过那男子，向柜台行去。面纱下的脸隐隐约约透着笑意，说不上来带着何种意味。幽香拂鼻，令那男子怔愣了好些时候，回首瞧美人无意，只好无奈地闷闷回到自己桌前。
　　“劳您备上一间厢房，再将那文房四宝送与我房中来，多谢。”
　　女子已走到柜台前，微微倾身说着。声线婉转如莺歌，语调轻软十分动听。
　　而她面前的司马湛却只觉得压力陡然袭来，压得他久久才缓过神来。
　　“......好，姑娘拿好房牌请随我来。”
　　女子接过房牌，步履轻盈地跟随着司马湛缓缓上楼，纤纤细步行于木梯之上。
　　众人的目光自女子进入客堂便聚焦在她身上，此刻更是目不转睛盯着女子的背影。
　　褐红的衣裳缓缓拖着木梯，女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众人不禁点头称赞这绝世面容，客堂的氛围倒是缓和几分。唯有先前吃生肉的男子，从始至终头都未抬，依旧是那冷寒的双眼，嘴中仍不停地咀嚼着，手中的生肉也只剩下一小块。
　　沉睡的楚弈渐渐醒过来，小狼此刻正将脑袋耷拉在桌上盯着楚弈。
　　“方才打更已报戌时，我看你也该饿了吧？等我去要些吃的，你可别乱跑。”
　　楚弈下床理了理衣裳，打开吱吱作响的房门后离去。
　　客堂此刻只有那女子和先前吃生肉的男人，两人背对而坐。
　　女子似乎刚到不久，静坐在桌前等待着饭菜。
　　那彪形大汉桌上的酒壶更多，神情姿态与先前别无二样。
　　“小二，来几个小菜就好。”
　　楚弈走到柜台前笑着说道，随即就近坐下。
　　司马湛点了点头，轻声应着，眼神中的冰冷一闪而过。
　　窗外的大雪仍在纷飞着，夜里的温度逐渐下降，楚弈缓缓搓手取暖，目光扫过女子，心中自是一番感叹——世间竟有如此仙姿。但令他更加关心的，还是先前的男人。肉显然已经吃完，此刻的他正大口放饮，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楚弈知道，常人是绝不可能有如此酒量。
　　“客官，菜来了。”
　　司马湛微微弯腰，笑眯眯地将那女子的饭菜端来，女子点头轻轻道谢。但随即眉头微蹙，一改温柔神色，看着司马湛此刻向楚弈桌前走去的背影。她掩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目光中多了些释然。
　　“客官，这是您的菜。”
　　司马湛将饭菜递于楚弈，神色和言语中无任何异样。
　　楚弈答谢后，拿起筷子，抿着嘴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事情。
　　站立在柜台后的毕安和司马湛此刻正死死盯着楚弈手中的碗筷，心急如焚之感在面上难免有些暴露。
　　那女子微微启唇，刚想开口，却见楚弈突然站起，径直走到男子面前缓缓坐下。
　　男子先是抬头一愣，眼神依然无法可视，随即便继续饮酒，对楚弈的到来似乎不屑一顾。
　　“大叔，方才我就见你只吃肉喝酒，要不要来些小菜，也算是解解油腻？”
　　楚弈见男子对自己似乎并无排斥之意，于是大胆地问道。
　　远处的司马湛和毕安两人皆是眼神一紧，紧张地对视了一番。而这些举动，被不远处的女子尽数收入眼中。
　　那男子拿酒壶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对楚弈毫不理会。
　　楚弈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也无妨。”
　　随即再次拿起筷子，刚准备将菜往嘴里送，那女子见势突然起身。
　　“小公子。”
　　女子的话语声打断了楚弈的动作，楚弈朝女子望去，女子依旧是举止文雅，一袭红衣随与白茫茫的冬季显得格格不入，但气质却是举世无双。
　　“这位姐姐，请问有事吗？”
　　楚弈抬头望着正走向自己的女子。
　　“方才听你说小菜能解解油腻，我想也是。我虽点了些荤菜，但今夜只想吃些小菜便可，不知小公子可否行个方便，将你这小菜与我交换？”
　　司马湛和毕安皆是一惊。
　　女子缓缓坐到楚弈身旁，独特的花香令楚弈顿时精神了几分。
　　“姐姐要吃的话便拿去吧，我再要几个菜就是了。”
　　楚弈有些局促地说道，面对女子他倒还不如面对小狼自在。
　　“我先前说了是交换，小公子若不愿意，便可直说。”
　　女子沉吟片刻，假意离开，楚弈连忙叫住她。
　　“姐姐说笑了.....”
　　楚弈抿唇淡笑，将桌上的小菜推前，女子莞尔，也将自己的饭菜端到了楚弈桌上。
　　“姐姐如此漂亮，不知可否晓得姐姐名字？”
　　楚弈瞧着那女子眉目间的秀丽温婉，心下对她不禁多生了几分好感。
　　“紫凝。”
　　楚弈点点头，紫凝已将二人的菜尽数交换。
　　楚弈也拿起筷子，吃起了紫凝的荤食。
　　紫凝不紧不慢地将菜挑到碗里，面色平淡，心里似乎早有打算。就在她抬手将吃食送进嘴里时，司马湛慌忙地跑到前来阻拦。
　　“客官，方才......后厨说，这菜不太新鲜。我们这便重新给你们做，另外送上一盘上好的牛肉，也算是赔礼了。”
　　司马湛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不等楚弈和紫凝反应便将先前楚弈点的菜尽数撤下。楚弈有些疑惑，想到那菜瞧起来甚是新鲜，一抬头愕然间撞上紫凝温和的目光却是渐渐沉默了。
　　先前便知道这客栈不简单，如今如此放松了警惕倒是疏忽了。
　　紫凝见楚弈垂头颇有些沉思的意味，意有所指地道。
　　“世间之事，往往不是表象那么简单。出门在外，更要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终于起身离桌，拖动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啦的声响。
　　楚弈盯着他上楼的背影也有些意兴阑珊。
　　男子离开后，楚弈与紫凝又寒暄了许久。两人竟越聊越起劲，将先前的那点不愉快暂且抛至脑后。。
　　紫凝默默看着年少生机的楚弈，轻纱蒙住的脸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虽不为人所见，但从紫凝的语气和眉宇间轻松的神色，不难看出她内心的喜悦之情。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后来端上的饭菜，二人皆是一口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