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楚暮

　　楚暮站在空中。
　　之所以站在空中，是因为在修改重力方向为朝上之后他又连续用了四个跃迁，在逃离了光速熔化的大楼之后，他又一直放任自己往上坠落，与空气摩擦的热正好和高空的寒相抵消，直到他确信下方城市那两个强大的生物无法再观测到他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
　　衣服呢，被熔化掉了一小半，不过问题不大。
　　脚下「障壁」身侧「重力」，往外裹着一层「隔热」，一层「隐匿」。
　　此处是一万多米的高空，空气稀薄，但他有备用的口罩可以提供呼吸的气体。
　　——如果是数据化的身躯，那么他完全不需要呼吸。
　　为什么没有女神过来阻止这两个家伙……
　　楚暮皱了皱眉，他突然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他不是那种习惯用假名和演戏的人，也不是那种喜欢用符纹术式伪装成魔法的人。
　　仔细想来，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为准则。
　　不对劲……
　　而这种不对劲起源于……
　　“镜。”
　　“我在，先生。”
　　“观测外界，随时警戒。”
　　“好的先生。”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意识沉入黑暗。
　　一片黑暗，随即从一点亮起，但明亮并未持续多久，随即光明又被黑暗笼罩。与之前的黑暗不同，现在的黑暗是单纯的「光线不足」，而非之前的「虚无」。
　　这是暴雨将至的压抑之黑。
　　他穿着白衬衣，长袖，袖口扣上，很合身。腰带是普通的黑色宽带子，往下是长裤，膝盖以下是褐色的长靴，没有鞋带。
　　鞋子的一部分是金属，为了保证腿部的防护和攻击。
　　这衣服待会回去会反应到现实的，现在换身衣服只是他想通了这件事，换身衣服换个心情。
　　“哼。”
　　楚暮双手抱胸，人稍稍后仰，站姿显出一股嚣张。
　　脚下的地面倒映着天空，但没有他的影子。
　　这个空间凝滞着，天空的乌云，地面的镜板，还有可视区域外的数据流，都是静止着。
　　这就是时停的世界吗？
　　很明显不是。
　　楚暮笑了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我的心灵世界内部有一个类似「回收站」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太过普通以至于下意识忽略了？就像平时我不清除回收站的话根本不会在意回收站在哪一样，你说对吧？
　　渊。”
　　「叮——」
　　世界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犹如久而不动的钟表开始旋转齿轮一般，世界运动了起来。
　　镜面地面映照出了楚暮的影子，浑身包裹在狰狞的黑色铠甲里，整个头盔只露出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世界偏转，水平变成垂直，楚暮和渊同时迈步，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垂直又变成水平，他们转过身，四目相对。
　　“怎么说呢，我不喜欢回到我自己的脑海世界里，因为这意味着我自己思维不稳定。”
　　“身为一个神，神心不稳可能会导致你的神环破碎，对吧？”
　　合成音一般的强调代替了楚暮，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啊，看来你彻底「消化」了记忆。”
　　楚暮点了点头，“那么，有兴趣来一局「牌」吗？”
　　“哼，我现在没那么蠢了。”
　　渊看着他，“你的过往足以让任何一个宇宙自愧不如，在记忆对战方面，你是无敌的。相应的，你的意志也无比强大。强大到足以超脱这个轮回，你到底想干什么？”
　　“神就像那些「异域」的高等生物一样，意识决定存在，如果我对自己抱有怀疑，那么我会死的很惨……大概，连这个编号所对应的神座会崩溃。”
　　“呵，轮回。”
　　渊打开了装甲，摘掉头盔，这些东西甩到一边，在接触镜面地板时化作黑色数据流消散。
　　楚暮抬了抬眉。眼前这个人是楚暮，也不是楚暮。
　　楚暮现在的身体是在巡礼世界重新塑造的躯体——年龄只有十五岁，身高一米八，体重七十公斤，生日三月二十八日，白色头发黑色眼睛。肌肉不算发达但也谈不上瘦弱，很标准的诸神界身材。
　　而那边那个，他将身上的装甲头盔一一取下之后，他的头发和眼睛也慢慢恢复了颜色，黑发黑瞳。
　　身高是一米七左右，年龄是二十多岁。
　　这个样子楚暮现在有些忘却了，在恢复了大量记忆之后，入界前那二十二年就跟云烟一般。
　　对，渊现在的样子就是楚暮入界的样子。
　　对于外貌，镜不必多说，他不会在意。而露露实际与镜差不多，她甚至比镜还要早地绑上楚暮灵魂，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多时候用灵魂就可。她一直沉迷游戏就是为了让楚暮灵魂觉察到快乐，让他不要担心她。
　　虽然楚暮和镜都觉得，这个丫头玩游戏吃瘪的时间更久。
　　而他的房客们，虽然不知道她们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会在诸神界这种土地几乎免费的地方来他家，但毫无疑问她们的资历比楚暮老的多，自然对楚暮的外貌变化无动于衷。
　　毕竟是诸神界，打完《生化危机》世界之后变成暴君那样也是常态。诸神界那么多妖魔鬼怪，一半都是转变的——不过大部分妖魔鬼怪没转变前也是妖魔鬼怪，诸神界的人类中有相当数量的人认为保持人身是十分有必要的事。
　　楚暮自己自然不是那种人，所以在巡礼世界之后，他就一直以现在的形象存活。
　　连他自己都习惯了这个样子。
　　而渊，在卸下所有装甲之后，只是那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身穿西装西裤皮鞋的，略显疲态的青年。
　　“哼哼，哈哈哈……”
　　楚暮笑了笑。
　　“我这副样子，是「被你遗弃」的样子。”
　　他揉了揉额头，理了理西装，“你知道自己的最终形态是什么样子，所以你会像昆虫一样抛弃过去，不断地蜕化不断地抛弃，不断地进化……直到你到达那个形态为止，就像一个故事，主角总是为了去杀死最终BOSS而诞生的一样，打完那个BOSS，故事就结束了。”
　　“但是，”
　　渊放下胸甲，后者接触地面化作黑色数据流消散，“主角总是无知地往上爬，而你却是知晓一切，你不是故事的主角，你是这个世界最强的几个神之一——起码曾经是，别的主角是从未知到未知，而你是从已知到已知，情报是你的优势。无论是谁，那怕是这个局的最高玩家，神王，所掌握的资源也不如你。
　　那么你可曾想过，这样无所不知的你，所掌握的知识欺骗了你是什么后果呢？”
　　他伸了个懒腰，“起码，你认为的你该杀死的最终BOSS，和实际你要杀死的那个最终BOSS差很多。神们不仅怕着你的记忆，他们也怕其它的东西，你不知道，我知道，给你个提示好了，暮。”
　　楚暮抬起手，数据流从天空流淌而下，缓缓地打印成部件，很慢很慢，他看了一眼渊，低下头，垂下眼睑，仿佛要无视渊。
　　渊沉默片刻，随即开始笑，笑得很大声，但完全没有喜悦的情感在里面。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暮！你的名字就是提示，无数的轮回变了无数东西，除了你的名字，而这也是你的宿命。你的宿命不是爬回树的顶端！”
　　“诸神界变了，暮。”
　　“以前的神国建立在「存在之树」的树叶上，而现在的诸神界是一片浮土。「存在之树」是整个世界意识的集中，树上诸神的意志也会改变诸界。而现在？诸神没有一个在位。火焰之神的神位在几个月前因为你的影响稍微活跃了一下，然后，他也消失了。所有神都消失了。”
　　“诸神界甚至不知道浮土之外是什么。”
　　“意识与存在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模糊，诸神界的知识在不断增加，抛去重复的以及相似的，对各种能量、各种材料的研究，虽然是一个世界，但是一个世界下不同的宇宙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星球不同的历史，无数差异带来的无数知识。这些都是你不知道的。何况还有一个谜团。”
　　“你心里应该明白，这个所谓系统，根本就不是神会用的手段，诸神界掌握了整个世界的知识，他们可以和别的世界开战，也可以对尚未从属诸神界的宇宙开战，他们可以干涉很多东西。但是他们不会干涉这个轮回。”
　　“你知道很多，暮。”
　　渊看着低下头的楚暮，一步步走了过去，皮鞋触地响起“噔、噔、噔”。楚暮依旧垂着眼睑，不为所动，他手上的零件制造的很慢，渊隔着老远看了他一眼他手上的工作，“空间流放枪械，以现在的制造能力，在保证精度的前提下一共要一分三十七秒，对吗？”
　　楚暮一言不发。
　　“但你不知道的东西也有很多，楚暮。”
　　“我想你现在应该在想尽办法治疗渊力对吧？没用的。那些渊力是永远存在的，就算你剁了手它依旧在，你的手会复原，而渊力依旧。源力是创造，而渊力是毁灭，这两种力量相遇会爆发出世界开辟的力量，其它的我不知道，但是你会死。正如那些将渊力注入体内的诸神界战斗者一般。”
　　楚暮一言不发，而渊则停在了他身前。
　　“你懂吗？”
　　他抬头看着楚暮的脸，打量着他的白发，“承认吧，你不能没有我，不然你会死。反正你的灵魂已经绑定了两个人，那么也不缺我一个，你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你，我们本该一体，不是吗？”
　　“请你不要散播GAYGAY的气息，谢谢配合。”
　　白发橙瞳的人影浮现在渊身后。
　　渊咬咬牙，转过身时却是笑的和蔼，“镜，好久不见。”
　　镜面无表情，只是抬起手，数据从他手上溢出，汇聚在手上，形成一把仿佛双轨镭射枪的枪械。
　　镜说，“实际上，一把已知结构和材料的枪械要做的话用不了一分钟，就算要求精度也最多提高十秒时长。而之所以消耗了一分半，”
　　“是因为这把枪不同于任何一把已知的能量枪械。你看到的只是基座，之后的东西在设计思路上不同于任何枪械。”
　　楚暮说，他也举起了枪，抵着渊的后脑勺，“我知道很多东西，但我不是靠情报战斗的人，获得知识的方法是融会贯通而不是死记硬背，我也知道我不知道很多东西，但是用一亿赚一亿总比白手起家赚一亿要快，以及，对渊力，我心里有点想法了。”
　　“我可以在离开这里之后彻底删除你，但我现在就想动手。来见见这把枪吧，「虚空」，它非常适合处决用，因为它无视距离，贴脸开枪的时候不会溅你一身西瓜汁。可惜，现在这把原型枪没有仪式感，处决用可太寒酸了。”
　　渊刚想说话，楚暮又打断了他，“不过现在我不能耽搁太长的时间，因为比起你，后面我遇到的麻烦才是真的麻烦。”
　　“你用被遗弃的形象，那么也理应被遗弃，可你在垃圾桶里依旧自命不凡，那么唯一的结局就是彻底消失，就像现在这样。”
　　说着，他和镜同时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