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士与太阳

　　黄中城有一个小道士，头带一字巾，身着玄色袍，手提碧竹杖，脚踏云口鞋，专为穷苦人家做事，不论看相解梦，驱邪治病，捉鬼移坟，求雨唤潮，风水算命都能请他，不计报酬，但从不为富庶人家做事，这等传奇之人不过数月便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三生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沉声道：“依贫道之见，您的脉象应该是……吃撑了。”
　　“道长好本事，可否为贫道看看呢？”
　　“没问题，后面排队去吧。”李三生正要答话，忽然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回头一看，紫云道人正站在他身后，笑吟吟的看着他。
　　两人在一家路边的小茶铺坐下，李三生给紫云道人倒了茶，说道：“师伯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紫云道人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说道：“你做功德是好事，本来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这几月过去了，师伯还是忍不住想多嘴一句。”
　　“师伯请说。”
　　“你若想做功德，为何不做些大的，你看你大师伯，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功德不可计量，他做一件功德，便抵得上别人几辈子了。”
　　李三生摇头道：“师伯，我不是特意想做功德，我只是看别人可怜，想帮帮他们，我虽然也从小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一直有师父庇佑着我，油田村的村民对我们也是很好，粗茶淡饭虽然无味，却也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可是到了外面，我才知道可怜的人这么多。”
　　紫云道人正想搭话，李三生继续说道：“师伯您可知道，西郊石头村的村头有一个乞丐，被蛇咬了，在村子里疼了两天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救他，不是不想救，是救不来。还有上水村的村长，因为得罪了人，被大户人家的先生下了蛊，活活饿死在床上。还有东郊的孤儿村闹鬼的事，南湖的道观被烧，茅厕被扔的独臂婴儿，这些事您都知道吗？”
　　“你这孩子，”紫云捏了捏李三生急的通红的脸，说道：“师伯当然不知道这些事，但师伯知道天下有数不清的可怜人，你就算用尽一辈子去救也救不过来。”
　　“能救一个是一个。”
　　“你仔细想想，你大师伯做的事，不就是你现在做的事吗？”
　　李三生沉默的看着紫云，有些不理解。
　　紫云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碧绿的竹杖，接着说道：“若是人人都能修道，那像你这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那被帮助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乞丐有人救，恶鬼有人抓，孤儿有人养，再穷苦的人家都请得起先生，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李三生愣住了，他这才明白自己的眼光是多少狭隘，而他大师伯看到的是多么长远的事，若是真到了民道合一的境界，那是什么样的一幅场景。
　　他忽然有些犹豫和迷茫，自己到底该不该和他的大师伯为敌。
　　“其实师伯听你说想见你大师伯的时候，师伯是很高兴的，依我看来你大师伯也不是真的想对你师徒二人赶尽杀绝，只是你师父性子傲，说什么也不肯祝你大师伯一臂之力，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大师伯想要什么？”
　　“长生功。”
　　“长生功？大师伯不是长生门传人吗？”
　　“长生功功法精妙，乃是道门圣书，内藏万法，得之可得天下。只是除了小师弟之外，我们其余八人各自学了其中一目而已，真正的传承皆在你师父手上，他才是长生门的正统传人。”
　　“可是大师伯学了一目就已经如此厉害，如果他拿到长生功全本……”
　　“飞升成仙，不在话下。”
　　两人交谈许久之后，紫云道人起身放了几枚铜板在桌上，李三生目送紫云道人离开，接着喝完面前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自言自语道：“大师伯，你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道门呢？”
　　此时已正值盛夏，李三生看着面前空荡荡的两个茶杯，忽然觉得有些困了，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忙着为穷苦百姓做事，竟已很久没有试过定星，于是起身结了账，对着抹桌子的店小二问道“小哥，附近可有什么清净之处？”
　　“清净？”店小二想了一会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说道，“那山腰处有一石洞，常供人避雨之用，平日无人会去，我家就在山那头，因此见过。”
　　李三生往桌子上又多放了几枚铜板，作揖道：“多谢小哥。”
　　店小二笑呵呵的收起了铜板，打量了一下李三生，接着说道：“不过那山上多蛇虫，道长可要小心啊。”
　　“无妨。”李三生拿上竹杖，往那后山处走去。
　　这座无名山并不高耸，只是城西连绵山脉中的一座小山而已，算是黄中城的最西之境，再往西走便是另一个城池，山脚之处较为平缓，稀稀落落还有几户人家聚成了一个小村落，当地人在此处耕地养殖，靠山度日。
　　一走进山里，李三生便觉得有些奇怪，店小二曾说此山多蛇虫，可进了山后他却连一只蚂蚁都没见过，若按常理来说，一地多蛇虫，便定有鸟兽时常来捕食蛇虫才对，如此才符合万物循环生息之理。可此刻的山中却十分安静。
　　店小二口中的山洞倒是并不难找，洞前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路边的杂草也比其他地方少了许多，可见时常有人经过此处。
　　李三生坐在山洞口，一半身子晒着太阳，一半身子处于洞中，他摸了摸竹杖的杖身，轻声道：“你可要护我一次。”
　　将竹杖横于膝间，李三生闭目凝神，感受体内十二道经脉，周身七百二十个穴位，调动全身的灵气开始一周天一周天地运转起来。
　　一般玄门的定星之法，便是以周身灵气凝于天灵，勉强聚出一丝神识，遥感宇宙繁星，定本命星辰，日后以星辰之力助己身修行，宇宙之中星辰不可计量，其中一些更有玄妙，如那破军、贪狼主杀伐，定星之人便在沙场大有可为，与之相对的脾性也会有所改变，总之星辰之说玄之又玄，万万年来无人参透。
　　而长生门的定星之法却有些不同，他们集灵气于双目之中，入眼所见，皆为本星，传说中长生门有一位天纵奇才，在北冰极地一日不断炼气二十年整，等待百年之中星光最盛之夜，一眼望尽亿万繁星，一夜之间成为人族巅峰强者。
　　此刻的李三生缓缓睁开双目，眼睛已是深邃无比，漆黑至极，普通人看一眼他的魂魄便会陷入无尽的梦魇之中，无法脱身。只见他缓缓抬头，看向了正午时分最为耀眼的太阳之星。
　　不是没有人试过与太阳太阴二星相连，可太阳与太阴之力乃是最为极端的星辰精华，一般人强行定星只会爆体而亡。
　　李三生却不管这么多，他的眼中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不论是天空的飞鸟，还是万里高空的云层他都看不见，他那漆黑的双瞳种渐渐出现一点白光，那白光越来越大，一个呼吸间便覆盖了黑色的部分。李三生的双目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他渐渐眯起眼睛，如果只有光是不够的，他必须看透这耀眼的光，直视太阳的本体。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额头也渐渐渗出了汗水，可他始终看不见太阳的本体，炽热的日光如同一层极厚的外衣，覆盖住了太阳。他的眼睛已经开始产生剧烈的疼痛，他咬紧牙关，掐了个手诀，左手掌心忽然出现那朵用针线做成的桃花，右手掌心则是出现了一块漆黑的石头。
　　“三清助我！”
　　桃花与石头忽然变成了两个和李三生一模一样的小人，全身赤裸，如同婴儿，站在李三生的左右手中，只是一个眼睛通红，一个眼睛漆黑。两个小人盘腿坐下，手结莲花印，化作两道光射入了李三生的双目之中。
　　李三生眼中的白色的光芒瞬间消失，他忽的睁大双眼，只见天空的白光之中渐渐显出一个赤红的轮廓，接着又有数不清的赤色光点出现在轮廓之内，一点一点，越来越多。
　　大西洲是人族所在的最西之地，离开了大西洲再往西便是无穷无尽的荒凉沙漠，而在那片荒漠的极西边，有着一座与山一般高的金碧宫殿屹立在此，宫殿四周散发着无穷量的七彩佛光。殿内的正上方有三尊大佛坐于九品莲台之上。其中正中央的那尊大佛脑后忽然现出一轮金赤色的光晕，那光晕中又出现一只三足金乌，对着太阳的方向仰天嘶鸣起来。
　　那大佛缓缓睁开双眼，眼瞳乃是一片金赤之色，他的双眼仿佛穿越了无数的空间，看到了几万万里远的地方。
　　李三生的眼睛又变成了最开始漆黑深邃的样子，只是在那幽暗的眼睛深处，有一点十分不起眼的赤色光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接着拿起膝间的竹杖，对着山洞外的一块大石头扔了过去。
　　大石头顿时碎成粉末，一条紫色小蛇从石头底下游出，慌忙爬向路边的草堆之中。
　　“孽障。”
　　那竹杖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啪地一棍子敲下，压住了紫色小蛇的尾巴，小蛇顿时痛极了一般，昂起身子，疯狂吐出鲜红的蛇信。
　　“道长饶命！”
　　听到蛇出人言，李三生缓缓睁眼，只见一身着紫衣的男子正跪在自己身前，脸色惨白，身上的紫色薄衫都被汗水打湿。
　　“抬起头来。”
　　紫衣蛇妖长得俊美无比，更是带有一股妖媚之气，只是表情狰狞，双目赤红，显然是痛极。
　　李三生召回了竹杖，将桃花和天机石往杖身一抹，两样东西便隐了进去，接着将竹杖一端点在蛇妖的额头，说道：“你道行不够，吸了太阳之力自然无法消化，我且助你一助。”
　　一丝丝红色如同实质般的灵气从蛇妖的双目之中渗出，流到了竹杖之内，竹杖渐渐由碧绿变得枯黄，接着又变成碧绿，如此反复不停。
　　一刻之后，李三生收回了竹杖，蛇妖的眼睛也变成了紫红色，不再如之前的赤红色。竹杖也停止了颜色变化，李三生轻抚杖身对着蛇妖说道：“下次万不可如此贪心了。”
　　蛇妖磕头道：“多谢道长相助。”
　　见天色已渐渐昏暗，李三生站起来拍了拍道袍，说道：“我要下山去了，你在山上好生修行，不可害人。”
　　蛇妖连忙变回原形，乃是一条通体紫色，双眼如同两个灯笼般大小的巨蛇，吐着鲜红的蛇信，发出人言说道：“小妖伏道长下山。”
　　李三生摇头道：“不可，此山经常有人经过，你会吓到他们的。”
　　“小妖愿意跟随道长。”巨蛇低下了头。
　　“为何？”
　　“山中无岁月，小妖修炼千年，只觉成道无望，乏味的很，十分想去那温柔乡尝尝人间苦乐，只是小妖毕竟是妖，若遇到一些修为高深的道长，必然被降服，与其死在别的道长手上，不如跟随道长为奴为仆，只求道长护我一命。”蛇妖自看到李三生定星起，便起了心思，知道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道士绝对不是一般人，也定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的弟子，跟着这样的人既有了活命的保证，也不会被过分约束。
　　许多玄门中人都养着一些精怪妖物，即可为自己所用，又威风气派，不少门派与宗族更是养着上古凶兽坐镇家门，而有些妖族也乐于跟着他们，名正言顺不再被所谓的正道人士打着降妖伏魔的名头追杀，运气好还能增进道行功力，获益不少。
　　李三生想起自己平日也无聊得紧，便点头道：“你这身子总是不便，还是化成人形跟着我罢，只是这三日内你且进这竹杖修炼，将太阳之力慢慢炼化，冲淡你的妖气，总之出来时要像个人的模样。”
　　“全听道长安排。”
　　“我看你的眼睛十分好看，便给你起个道号叫绛玉吧。”。
　　巨蛇咧嘴笑了笑，化为一道紫色流光钻进了李三生手中的竹杖之内。
　　“哎，我自己都还没有道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