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樟树与桃花

　　油田村东头的铁匠铺中，一壮汉一妇人一女娃一家三口正坐着吃早饭，桌上不过咸菜白粥和一些花生，那妇人又去厨房端了几个菜饺子出来，放在女娃面前。女娃不过六七岁模样，扎了两个冲天辫，穿着一身大花袄子，样子却是十分稚嫩可爱。
　　妇人坐下道：“早起听那大癞子说，村口道观要关了。”
　　壮汉夹了一个菜饺子放到自家女娃碗里，接着问道：“大癞子说的？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关？”
　　“我也问来着，听说也就这两日了。”
　　女娃把饺子往嘴里一放，边嚼边问：“爹娘，道观为什么要关了呀。”
　　壮汉摸了摸女娃的头，知道女娃平日和道观的小道士走得近，于是说道：“爹待会带桃儿去问问。”
　　女娃闷闷不乐：“上次二牛他们讲故事吓我，还是三哥哥把我送回来的呢。”
　　这女娃口中的三哥哥自然是指小道士李三生，小道士经常替他师父来村子里给村民帮忙做事，有时候也一大早在村口大樟树下摆摊看相，自然和村子里七八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孩子玩得好走得近。
　　女娃抬头继续问壮汉：“爹，三哥哥以后还回来不。”
　　“这孩子，你爹咋能知道，待会你直接去问你三哥哥不就好了。”
　　“好嘞娘。”女娃开心的笑了笑，连忙把碗一放，往里屋跑去。
　　一大清早，安星观门口便围了不少人，一眼看去都是油田村的村民，少数几个也有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都是听人传道观要关门了，来看看什么情况，也是看看能不能报答一下两个道士平日里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帮的不少忙。
　　身材魁梧的铁匠脖子上架着自己女儿，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见小道士开门走出来，连忙大声问道：“嘿！小道士，你家师父呢？”
　　小道士看外面乌泱泱的人站成一片，先是不卑不亢恭敬地作了揖，接着用清亮的嗓音回道：“师父年岁已大，近日又觉身体不适，特让小道出来为各位叔叔婶婶解疑答惑。本观于两日之后正式闭观，开观之日待定。这两日小道会一心为叔叔婶婶们做最后一点事，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三哥哥……”铁匠家的女儿骑在铁匠的脖子上，听了这话忍不住眼泪汪汪地揪住了铁匠的头发。
　　铁匠龇牙咧嘴道：“是你师父身体不好了呀！”
　　小道士点点头，说道：“小道也十分抱歉，还望诸位海涵。”
　　此地处于大东朝一角，又闭塞又贫穷，离城又远，村民务农为生，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文化，除了这两个道士以外基本上都不识字更没念过书，因此平日里取名问字，驱邪卜卦无一不是来道观求助，这时突然得知了道观要即将关掉的消息，一时间自然心里不是滋味。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几个年龄越摸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忽然从大人们的身子旁钻出来，手里拿着不同的东西，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道：“李老三！这些东西给你！”
　　大人们仔细一看，净是些小孩子们平时舍不得吃的米糖、玉米糖、果干等物。
　　看见这么多小孩子都抢着拿出礼物送给小道士，那名唤桃儿的小女娃连忙拍了拍铁匠的头：“爹！快点！快点把那个拿出来！”
　　“好好好！女儿轻些，”铁匠连忙应声，从胸口衣裳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小道士，笑着说道：“这是我家桃儿做的，你贴身收着吧。”
　　那是一朵用针线做成的桃花，针脚并不密切，花也不太像花，歪歪扭扭的十分不好看，一看就是针线活不好的人做出来的东西。
　　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光头小男孩看了大笑起来，说道：“叔！你家桃儿是想嫁给老三了捏！”
　　周围的大人也都哄笑起来，铁匠耸了耸脖子上的女儿，说道：“那咋了，俺们还能吃亏不成。”
　　“亏不了亏不了！”
　　众人玩笑了一会儿，都各自散去，有什么事也不急着这一时，只留了几个小孩子在道观门前玩闹。
　　七八个小孩子有男有女，最小的便是六岁的桃儿，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再大一点的都去田里干活了，而更小的都在家里被大人看着。一伙人围坐在村口的大樟树下，李三生坐在唯一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周围的小伙伴，点点头：“真好，一个都没少。”
　　“能少谁。“一个少了颗牙的小男孩边抠鼻子边说道，”老三，你都快走了，那给俺们也取个名字呗。”
　　“是啊是啊！“其他小孩子闹起来喊道，“你光给桃儿取名，俺们也要名字。”
　　从前村子里的人不识字，所以平日里都是随便喊个小名，如二牛，大壮，福子……等谁到了嫁娶之日，再请人去城里请私塾先生来帮忙看个生辰八字，取一好听的名字。自从十几年前李老道来了此处，取名之事便落到了他和小道士身上。
　　铁匠家的女儿名唤周灵桃，便是小道士给取的名字，村子里的人听起来都觉得十分好听，像极了城里小姐的名字，这些小孩子自然更加眼热的很。
　　小道士知道自己一走不知道多少年，老道士也说过这一路十分凶险，便是丧命也未可知，因此也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此时给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们各自想个名字自然也不是什么问题，几人送的礼物也都一一收下。
　　桃儿坐在小道士旁边一直没说话，只咬着嘴唇抬头看着一旁时而蹙眉时而微笑的小道士，眼睛里泪汪汪的又哭不出来。对面年龄最大的王家小子早就看在眼里，见大伙名字都取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道：“诶！大伙儿！咱们去河里抓条大鱼给老三烤着吃吧！今儿个咱也让老三享受一下城里少爷是啥感觉！桃儿，你留在这给咱的三少爷捏捏肩！”
　　“诶好！我回家拿叉子！俺爹有呢！”
　　“我回家拿点盐巴！特香！”
　　“我去地里采点椒子！”
　　“我去抓点果子糖！”
　　原本热闹的樟树底下一下子只剩下桃儿和小道士两人，桃儿忽然脸红起来，站起来说道：“我也去帮忙……”
　　小道士拉住梳着冲天辫的小女娃，把石头分了一半让她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红色的玉，说道：“桃儿等下。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玉，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师父说多亏了它，我上次才没被那人一刀砍死，只是现在它已经成了一块普通的玉了，送给你吧。”
　　桃儿听完脸更红了，连忙摇头道：“不行呀，这么珍贵的东西。”
　　“我和师父什么都没有，我就这东西还能值点钱，以后你到了城里，若是时运不济，就拿去换点钱吧。”
　　“我去城里干什么呀？”
　　“桃儿总要嫁人的，三哥哥当然希望你嫁去城里，总比他们几个好。”
　　小女娃愣了愣，睁大眼睛突然大喊道：“不要！桃儿要嫁给三哥哥！”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不禁沉默了，脸也红的像火烧一样，旁边路过的几个村民也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道士深吸一口气，掐了个手诀，对着自己的手指用力一吹，接着把手里的红玉划了一块出来，贴在了那朵假桃花背后的花心部位，然后把剩下的红玉递给了桃儿：“咱俩一人一半。”
　　安星观关了，小道士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油田村村口大樟树的对面，被埋下了一颗桃树的种子，也多了一个脖子上戴着半块红玉的小女娃时常来村口眺望远方。。
　　“三哥，你一定要回来。”
　　大会山上，一身粗布麻衣，拄着一根树杈子正在爬山的李三生好像听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望向油田村的方向咧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朵针线做的假桃花出来，摸了摸花背后的红玉，接着把它戴在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