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妖刀祭月

　　辽天庆六年，公元1116年，正月。
　　耶律延济策马扬鞭，引着十余契丹铁骑，驰入一处深山密林之中。在他和他的部下看来，他们来到了一片神秘的土地，这里的主人被辽国人称为“生女真”。如今，生女真人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叫作“金”的国家，短短数月，这个新生的国家便成为了辽国的边陲大患。
　　一月前，身为辽帝耶律延禧族弟的他在自己的王府之中与心腹家臣密谋，欲趁辽帝游猎之时施以行刺。在原本计划跟随辽帝出游行猎的队伍中，耶律延济安插了数名自己的亲信，其中不乏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谁想在辽帝出发前往庆州行猎的两日前，耶律延济与他所安插的刺客均失去了联络，对方如人间蒸发一般音讯全无。两日后，辽帝耶律延禧如期前往庆州城游猎，但随行护卫已大部分被撤换，除辽帝最为信任的宿卫军精锐外，其余皆为驸马萧特末所部人马。
　　事情败露，耶律延济带领王府侍卫二十骑出辽国中京城，一路向东遁逃，疾行千里，终于进入了金国国境，与金国的皇帝寨仅相隔百里。在进入金国国境前，他不禁回忆起当年辽国国舅萧海里：十四年前，萧海里起兵作乱，兵败后欲投奔女真完颜部首领完颜盈歌，却被完颜盈歌所拒，命丧女真人箭下。如今自己沿着萧海里的足迹再次来到这片女真人的领地，结局如何，实难预料。
　　耶律延济现在置身的这片阴冷山林之中，遍布猛虎熊罴，但真正令他恐惧的，并非林中的食人猛兽，而是紧随他们进入山林的恶鬼幽魂。
　　半个时辰前，耶律延济的手下的两名侍卫在队伍停下小憩时，突然口吐鲜血，暴毙而亡。二人均是死于睡梦之中，死后确是双目圆睁，面色青紫，显然是身中剧毒而亡。
　　杀人于无形。
　　耶律延济虽为辽国贵胄，但府中侍卫多出身江湖，因此他对江湖之事也颇有耳闻：南朝常出奇毒，西夏国也不乏用毒奇人，唯有辽人极少用毒。辽国历来为尚武之邦，江湖争斗也多在刀剑上分胜负、定生死，而对于奇技异术、暗器使毒，辽国武人则不善此道。朝廷派杀手前来欲置他耶律延济于死地，手段竟如此高明。
　　回想两名侍卫的死状，耶律延济不寒而栗，觉得仿佛有个勾魂夺魄的恶魔附在身上，随时便能将自己的魂魄抽走。林中阴风骤起，耶律延济猛然想起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铁魇。
　　“铁魇”之名，耶律延济在二十年前首次听闻，那是在道宗皇帝耶律洪基的大帐之中，风烛残年的道宗皇帝对着榻前的几位皇室宗亲讲出了这个名字。当时的皇帐中也像今日这般阴风阵阵，那时的耶律延济刚刚年满十八岁，但已成为皇族之中有名的年轻后进，深得年迈的道宗皇帝喜爱，道宗出行时他常随侍左右。
　　耶律延禧即位后，十余年间，“铁魇”的名号又数次在耶律延济的耳畔响起。这个名字最近一次震动耶律皇族的核心圈子，便是在十四年前，耶律延禧即位之初，国舅萧海里作乱，耶律延禧命大将郝家奴率王师前往镇压，叛军一击即溃。朝中曾有传言，叛军之所以溃逃，并非畏惧王师之威，而是另有原因：叛军在攻陷乾州后，军中便有数人离奇惨死，其中便包括萧海里的两位重要谋士，因此前来镇压的王师未至，叛军便已陷入恐慌，军心离涣。
　　朝中的传言一现即没，大臣们只专注于颂扬皇上英明神武，唾骂萧海里犯上作乱、罪大恶极。而耶律皇族的核心成员们，则皆认为残杀叛军之事乃“铁魇”组织所为。耶律延禧昏聩无能、荒淫无度，皇族外戚之中欲取而代之者不在少数，但他即位十余年仍稳坐皇位、岿然不动，“铁魇”功不可没。而不久前平定耶律章奴之叛，似乎也有“铁魇”的影子。
　　“神魔铁魇，攘凶除奸。狂刀祭月，天崩地陷！”耶律延禧在平定萧海里之乱后醉酒高歌，不久后这四句诡异的歌词便传入耶律延济的耳中。在他看来，这一神秘组织的杀人手法，确已入神魔之境。
　　耶律延济转念又想，如今的辽国已是风雨飘摇，外患未除、又添内忧：天庆五年（公元1115）十一月，辽帝耶律延禧亲率倾国之兵征金，偏又遇上大将耶律章奴反叛，耶律延禧急忙回朝平叛，前线大军则军心离涣，溃败而回。而就在不久前，渤海人高永昌又在东京起事，自立为“大渤海皇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铁魇”纵然神通广大，能撑得起大辽这一整片天么？不去杀高永昌，不去杀完颜阿骨打，却偏偏要来追杀他这个落魄王爷，耶律延济虽料到自己命不久矣，但想到此处，却也暗自觉得可笑。
　　狂刀“祭月”，当这一恐怖杀器的阴冷刀光闪现在耶律延济眼前时，围拢在他身周的五名王府侍卫已连人带马身首异处。人头马首在空中乱舞，魂飞天外的耶律延济全身已被鲜血浸染，无论是人血还是马血，都带有一股令人发指的腥味。
　　几株参天古木之间，一个幽青色的人影晃动着，状似游魂。耶律延济养尊处优多年，曾在他的王府之中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此刻却如初堕阿鼻地狱。
　　远处的青影微动，周身飞舞着惨白的刀光，耶律延济瞬间觉得喉头一紧，像是被这林中恶魔无形的魔爪扼住了咽喉，随后他便见到从自己喉头喷溅而出的鲜血。就在耶律延济极度痛苦之时，远处的青影飘然而至。他终于看到了这林中恶魔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的并非来自地狱的勾魂恶鬼，而是一名身穿青色长袍的辽国武士。
　　“‘铁魇’锄奸，即在今日。王爷的性命在下就此收下了。”青袍武士斜睨瘫倒在地的耶律延济，话语如索命之音，冰冷至极。耶律延济顿觉体内最后一点精力正被一丝丝地抽走，他逍遥一世，最终却惨死在这密林之中。
　　耶律延济所带侍卫，此时尚存一十三人。众人在加入王府之前，均是行走江湖多年之人，此刻见到自己的主子惨死在青袍武士诡异的刀法之下，皆惊怖不已。众侍卫跟随耶律延济多年，均知这位王爷的野心。在他们的眼中，王爷之才，远胜当今的那位只知四处游猎的皇帝，王爷若想取而代之，自己定当赴汤蹈火。王爷之意，在于除掉昏君，解救辽国于危难之中。如今，原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壮举，恐怕将就此变为一出谋朝篡位不成、反身遭惨死的闹剧。
　　众侍卫心灰意冷，面对眼前的惨状，已全无斗志。突然间，一十三名王府侍卫几乎同时委顿在地，片刻后一十三人一齐口吐鲜血，顷刻毙命。
　　密林深处，忽然传来女子的格格轻笑。笑声由远及近，久久不绝，发笑之人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不久，倒毙的王府侍卫后方的林中飘飘然走来一位戴着白玉观音面具的女子，从笑声和身形上辨识，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
　　“劲哥，你的祭月狂刀，如今也吸了皇亲贵胄的血了。”女子对着那着青袍的辽国武士柔声道。
　　“什么是皇亲贵胄，分明是乱臣贼子，死不足惜。我这把刀专吸这世间的污浊之气。”青袍武士冷冷道。他用袍袖擦拭着刀刃上的鲜血，鲜血擦净，刀身上显出一轮血红的弯月，血月四周还雕有血色祥云，嗜血的祭月狂刀在杀人之后终于显出了自己的狰狞面容。这是一把寒气四溢的辽刀，刀身略弯，刀刃闪着幽幽的白光，正如那清冷的月光一般。这是一把杀人的狂刀，更是一把嗜血的魔刀。
　　那年轻女子道：“劲哥，你说这乱党如何却赶不尽、杀不绝，这么多年来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我大辽国何时才能太平？”
　　“我们只管替皇上杀人、替大辽国锄奸，其余的事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铁蒺藜，你最近话开始变得多了。哼！你虽然是个不错的杀手，可终究还是个女人！”青袍武士对着那叫作“铁蒺藜”的女子斥道。
　　铁蒺藜先是一愣，随即轻叹一声道：“唉，劲哥，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就连我这一身的本事也是你教的。你萧劲弩是我的再造父母，我绝不会对你有所违逆，你说如何，那便是如何了。”。
　　此时已入夜，一道皎洁的月光透过参天古树，正射到青袍武士萧劲弩的脸上，他的面部罩着一副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与铁蒺藜戴着的白玉观音面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恶鬼面具下露出的双眼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萧劲弩冲着铁蒺藜微微摆手，冷冷说道：“少在这啰里啰唆的，快让铁秃鹫来清尸！”
　　铁蒺藜连打呼哨，声如鹰啸长空，两人直直地跃上各自身旁的高大古树，隐没于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