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九天斋

　　鬼力赤自从横扫四合、席卷八荒以来，权柄之大可以说古往今来无出其右者。那些敌国的君主、远方的酋首、伟大的苏丹都化作了他马蹄下的齑粉。
　　可是，他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中，他的成群的妻妾都害怕他，他们的儿女子侄也都畏惧他，他的功臣宿将们更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再也听不到一句真心的话，看到的全是心怀畏惧的假笑，没有任何人敢于违逆他的意思。
　　而这一切他早就已经受够了，也厌倦了。
　　而丘真人的到来，像是草原上的春雨过后那一股混合着泥腥味儿的青草的芬芳。是那么的清新可人，是那样的新鲜和有生命力，他已经太久没有感觉过了。
　　用鬼力赤自己的话来说：“本汗已经有三十年，三十年没有一个朋友啦。”
　　而丘真人呢，是天下闻名的活神仙。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要受世人的顶礼膜拜。他必须仙风道骨，必须异士奇人。
　　做别人眼里的神仙又何尝不是一种寂寞呢？可这样一来，两个孤独的老人，反倒是成了朋友。
　　鬼力赤大汗，也就居然真的就退兵了。
　　本本此时的大军驻地也已经抵达婆罗门国边境，佛国柔弱哪有抵抗这虎狼之师？所以，如果没有丘真人这一劝，即便佛国净土，只怕也逃不过一场血雨腥风。
　　丘真人又以止念、入静、存想、回光、调息、吐纳、咽津、导引等法门亲自教授给鬼力赤。这鬼力赤天纵聪明，几乎是一学就会，一点即透，只学了三月竟然已经有所小成，于是对丘真人更是礼遇倍至。
　　丘真人也借机劝告大汗，养生之道重在“内固精神，外修阴德”。内固精神就是不要四处征伐，外修阴德就是要去暴止杀。听得鬼力赤十分信服。
　　两人在撤军归途着一路相伴，足足有整整七个月之久。分别时，鬼力赤大汗赐丘真人指掌天下道门，龙门一脉于是大兴。
　　天下之人纷纷涌入龙门之下，士人、官吏都以与龙门相交为荣，道门其他派别甚至佛教寺庙也挂起了龙门旗号。
　　丘真人在北京建天长观，作为指掌天下道门之总坛，又在各地建立宫观向四方推广。在鬼力赤大汗的支持下，一时间龙门一脉达到古往今来，各门各派，都未有过的如此之盛！
　　四年的时间，弹指而过。
　　距离西域万里的天长观已经完工，眼下正一派喜气洋洋，以丘真人为首的一众道士都站在观外等待着什么。还有无数闻讯而来的百姓也都潮水般涌向天长，观外的人山人海组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就听见圈子最外边远远地有人喊道：“来了，来了！”所有的人都同时垫起了脚尖，手扶在别人的身上，伸长了脖子又长大了嘴巴地想看看是什么“来了”。
　　“让一让！”“让一让！”“让一让！”
　　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喊的，越来越多的人都跟着喊起来。伴随着这些声音的，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道，人们于是顺着这股子劲儿潮水般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丘真人抬头张望，可是人海阻隔又哪里看得见？徒弟们也都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们晃着脑袋不停地在人群中找寻着，找寻着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终于！最前面的人墙也闪开了，就见一个短发长须，衣着华丽的异邦人带着无数的随从走上前来。
　　年轻的道士们忍不住已经喊了出来：“阿海公！”
　　来者正是当年丘真人传法鬼力赤大汗时，作为翻译的阿海。
　　他们一起相处过七个月，这些曾经西行的弟子都曾与他愉快地相处。如今大家又在万里之外的天长观重逢，故人相见都是格外的亲热。
　　过了山门的灵官殿道士们一直把阿海迎到了三清殿上，阿海这才宣示了鬼力赤大汗的旨意。
　　原来这次鬼力赤大汗派阿海等百余人前来，是代表大汗亲赠丘真人“金虎牌”，诏命以“道家事一切仰‘神仙’处置”，即诏请丘真人掌管天下道门。
　　宣完了大汗的旨意，一场精心准备由丘真人亲自主持的九天斋开始了。名为九天，惟天子得修之，臣庶不得修之礼也。天长观这场斋也算是为大汗鬼力赤而举办的，祈保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九天斋中的九天，即中央钧天、东方苍天、东北变天、北方玄天、西北幽天、西方颢天、西南朱天、南方炎天、东南阳天等、九天斋，九天生神帝主之，匡护国家，保制劫运。
　　这场大型斋醮足足举行了四个时辰，最后只见丘清人亲登法台，高声颂道：“长日长斋，不关人事，诸尘漏尽，夷心默念，清香执戒，入室东向，扣齿九通，调声正气、诵咏宝章！”
　　说完，手中纸便即梵烧起来，围观百姓俱是欢声雷动。
　　侍众人安静下来，丘真人又颂道：“天宝诵之，以开天地之光，灵宝诵之，以开九幽长夜之魂；神宝诵之，以制万灵。”
　　手一扬，火光飞升直上。仪式便告完成，接着就是锣鼓喧天、吹吹打打，老百姓们都跟着热闹起来。
　　这边，阿海被请到观月楼上品茶休息，丘真人自然是亲自陪着。早有童子上了几样精致点心，沏了顾渚紫笋，两人便分宾主坐了。
　　寒暄之后，丘真人便问道：“阿海公，你我一别四年，不知大汗依然康健否？”
　　阿海道：“大汗自从习得了老神仙的法门，用以调息养气，身体倒也无恙。只是脾气依然不改，龙颜一怒，便是无人敢劝啊。”
　　丘真人道：“阿海公，你还要多劝劝大汗呢，怒气伤身啊。”
　　阿海苦笑道：“老神仙，您是大汗的上宾，大汗把您当成当世的仙人来对待，自然与众不同，我们这些人说到底不过是大汗的奴隶罢了，却怎敢开口相劝？触怒了大汗领一顿鞭子还是轻的，稍有不慎吃饭的家伙就没啦。”
　　丘真人一听，不由得忧虑道：“那看来大汗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阿海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也就是跟您，我才敢说，老神仙，大汗上了年纪，越来越爱发怒，脾气越来越大，现在连亲儿子都不敢劝了。何况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大汗的家奴罢了。又能说什么？”
　　丘真人道：“那大汗现在何处？”
　　阿海奇道：“老神仙难道不知道？”
　　丘真人笑道：“惭愧，惭愧，贫道闭门玄修，早就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不知道天下事久矣。”。
　　阿海道：“您真是做得好神仙啊，如今大汗正在与项国交战的大军前线，目前应该在中兴府附近了。”
　　丘真人大吃一惊，这中兴府乃是项国的都城，如果哈扎尔人的大军已经逼近中兴府，那么看来项国亡国之日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