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子傲

　　原步升低着头，默不出声。
　　班级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安静，一个个都盯着王川和原步升，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戏。
　　王川不等老师再张口，便恶狠狠地盯着原步升，阴阳怪气道：“老师，你不会想瞒着唐晴那件事吧？唐晴既然来到这个班，就是这个班级的一份子，那么，我可不想让咱们这个班的任何一个人被外人给欺负了呀！”接着目光又转向班主任“您也不想让自己的学生受伤吧，毕竟不是谁都像那样好说话，万一将来家长找到学校，那就不好了。”
　　班主任额头上的青筋爆跳，似乎是被捏到了软肋。自从高一文理分班原步升分到她的班后，她就没有安心过，实在是不敢。她也听说过原步升在高一的时候干的那件事，整个学校都传的沸沸扬扬，但好在最后平息了。
　　正如王川所说，她怕原步升再犯错，而且看唐晴和他走这么近，万一出点啥事，就凭唐晴那家世背景，轻的还只是辞职，万一唐晴的家人深究，那她会有什么下场，不敢想。
　　班主任仔细权衡利弊，把心一横，疾步走出教室。明显，这是默许了王川刚才的行为。
　　班主任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哒哒哒的声音，所有人听着这声音慢慢变小，直到消失。
　　班里的人刚才的表情还很丰富，但现在只有一个表情，幸灾乐祸。
　　本来就不招人待见的原步升居然踩狗屎运被选中，现在自然成了这些嫌葡萄酸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巴不得看原步升的笑话，但奈何唐晴在旁边，表现得太明显，总归是不好的，更何况有王川这么个天天欺负原步升的家伙在。
　　王川咧着嘴对唐晴笑道：“好了，现在老师也走了，那让我给你讲讲这混蛋到底干过什么吧！但是，听完了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做我的女朋友啊？”王川脸上的兴奋不加掩饰。
　　这时教室才变得有些躁动，显然有人在骂王川趁火打劫，也有人在后悔自己没有站出来骂原步升，所有人都在等唐晴的答复。唐晴精致的脸上不带表情，既没有看着兴奋王川，也没有看着满脸嘲讽的同学，她只是一直在看着原步升。
　　突然一道声音盖过嘈杂声，声音不大，也没有任何威严可说，但这声音是原步升发出的。他说了一句让所有人惊讶的话，“我自己来说。”
　　话语一出，连王川都愣了。
　　原步升依旧没有抬头，斜长的刘海遮着眼睛。狠狠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接着便开口讲着他与的故事。
　　“高一刚入校，班里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不习惯主动和别人说话，学习也不好，所以就一直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慢慢别人就把我当成了个性格怪癖的人。”
　　原步升不自觉嘴角上扬，“内家伙是班长，学习好，性格好，长得还帅，对谁又都一副烂好人的样子。怪不得当时一大堆女生都迷他迷成那样。我说我不需要朋友，内家伙还死皮赖脸的缠着我，天天变着法子的讲各种蠢到要死的冷笑话给我听。真是笨的要死。”原步升一直说着又蠢又笨，脸上却看不见讨厌的表情。
　　突然，他脸色一沉，又改成一副嘲讽的样子，却说不清是在嘲讽谁。“你们知道吗？那家伙烦死了，天天在我身边烦我，教我学习，然后那家伙自己却考砸了，还被老师骂了一顿。劝我交朋友，他身边的朋友觉得他跟我这种坏学生交好，暗地里都在议论他。你们说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原步升每说一句，脸上的嘲讽就深一分，到最后不由得冷笑起来。
　　“你这混蛋！”王川青筋暴动，牙齿咬的嘎吱响。他之前和也是好朋友，但就是因为原步升的关系，最后导致他们关系破裂，也转了学。也是从那以后，王川就开始刻意针对原步升，但原步升在那之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事都是逆来顺受，搞得他总是找不到理由发火。
　　“对，我就是个混蛋。我嫌他太烦了，然后就骂他，那家伙居然也不生气，居然还拽着我说一定要把我也介绍给他的朋友。我使劲甩开他，然后他自己没站稳，就从楼梯上跌了下去，摔得脑袋出血。对了，先说好，我可是好心好意的帮他叫了老师和医生，再说，他自己站不稳跌下去，怪我吗？也算那家伙有良心，没让我白叫老师和医生，最后承认是他自己跌下去的，然后就转校走了。”
　　原步升讲完了，几分钟的时间，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多么可恶的混蛋，虽然他们本来就知道，但那终归是从别人那里听的，可真的从当事人嘴里这么从容地说出来，立马对原步升的厌恶程度又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原步升似乎看不见那些对他极尽鄙视的同学，对着依旧面无表情的唐晴说道：“现在知道了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防告诉你，我之前跟你一块买东西，陪你聊天，那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你要是长得丑，我会理你？我告诉你，以后离我远点，我现在看见你就跟看见那个傻子一样，烦！”
　　唐晴好看的眸子盯着原步升，脸上并没有因为原步升的话露出生气的表情。
　　倒是王川这会儿已经眼冒血丝，挥着拳头冲原步升吼道：“你他妈找死！”
　　原步升脸上狠狠挨了一拳，身体瞬间倒飞出去，使劲砸在地板上。一些男生脸上露出爽快的表情，有的女生胆子小，却是吓得尖叫一声，但谁都没有出手阻止。
　　王川显然被气得不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原步升试着起来，但脑袋被震的嗡嗡响，刚撑着身子爬起来就又摔下去，反复了两三次才勉强扶着墙站起来。
　　原步升擦擦嘴角的血，冷哼一声道：“来呀，有本事再来呀，你以为老子像那么傻，你多揍老子几下，之后好去找你报销，顺便说一声，监控可都拍着呢。”原步升一脸奸笑地指指墙角的监控。
　　“你……”王川显然是忘了还有这档子事，不只是他，连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忘了还有监控，有的人在心里暗自惊讶原步升学习不好，但这种小伎俩却很会耍。
　　原步升扶着墙，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巍巍颤颤的走出教室。
　　别的班还在庆祝教师节，整个走廊空无一人。捂着肿起来的脸，原步升走到了楼梯口，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就坐在楼梯口，向下看着。
　　楼梯下面依旧有着斑驳血迹，虽然已经变得很暗淡，但原步升总是觉得那里始终有着一大摊猩红的血，这也是他为什么从来不从这个楼梯走的原因。
　　当年原步升不小心把推下楼梯，磕破了脑袋，虽然最后没有生命危险，但说到底始终是因自己而起。原步升本来已经做好打算，不管怎么惩罚自己，他都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再回到学校，而是直接转学了，转学前还特意向学校撒谎说是他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原步升也因此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但没惩罚就不代表没有人议论，这件事最后还是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又经有些人的添油加醋，说着原步升如何如何的欺负，这让原步升一夜间变得臭名远扬，但原步升却又从不出面做什么解释。
　　那之后原步升四处打听，可仍然不知道到底在哪里上学，后来又听别人说，他因为脑袋受伤的原因，变得学习十分困难，已经辍学了。
　　原步升一手捂着脸，一手摁在大腿上，笑着对楼梯自言自语道：“我就说你傻吧，非要跟我做朋友，最后呢，朋友没做成，我还把你害成了个残疾，你说你是不是傻。
　　我跟你说，我又遇见了个跟你一样傻的，还是个女生，长得可漂亮了，而且刚才还邀请我当她舞伴了呢！你说我只会广场舞行不行？我跟你说，她跟你一样，学习好，长得好看，刚来没几天朋友就一大堆，她居然也跟你一样想跟我做朋友。”原步升开始还笑着，但笑着笑着就小声地哭起来，手使劲掐着大腿，连指甲陷进去了也没感觉到。哪里还有刚才在教室里那股子恶人气。
　　原步升不再捂那肿起的半边脸，而是使劲抠紧额头，让自己慢慢停止哭泣，哽咽着又说道：“之前为了不让你因为我也变成学习差没朋友的差生，才故意在这里骂你，最后还不小心把你推了下去，现在我不能再害另一个人了，我这种人怎样都无所谓了，希望今天演的能让她相信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你放心，以后在班里，我还是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这么可怜不是。”原步升依旧自说自话，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早已经在的唐晴。
　　“你刚才为什么不跟他们解释？”唐晴冷不丁的问到。
　　原步升吓得猛转头，“呀！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你你，你都听到了？”原步升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惊慌地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后的唐晴。
　　唐晴双手背到银色长裙后，漂亮的额头轻轻皱起，一脸思索的样子，说道：“也没有全听到，像刚开始的什么她很漂亮呀，跳广场舞行不行呀这类的我都没听到，真的。”唐晴露出一脸狡黠的笑容。
　　原步升一脸黑线，这不就是全听到了嘛！
　　原步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晴似乎是看穿了原步升的心思，又重新问到“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为什么在教室里不解释？”
　　原步升又坐回原地，只不过现在感觉有点可笑，自己冒着被全校老师学生唾弃的风险想要让唐晴相信自己是个混蛋，但实在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跟过来，这下好了，那一拳算是白挨了。
　　“解释什么？我本来就是个混蛋，只不过之前没有承认而已，你最好离我远点，要不然你肯定也会想他一样。”
　　唐晴看着这个对着楼梯怔怔发呆的男生，突然想到了自己，为了不伤害别人，而不得不以一副永远冰冷的面目示人，慢慢的，自己的心也就真的变得寒如冰霜。
　　唐晴又想到那个在桥上，路灯下，一脸认真，又透着股傻气的脸，以及那句让她已经冰封已久的心微微跳动的话。
　　唐晴莞尔一笑，接着说道：“我明白，你是在害怕，怕的要命，害怕因为自己的原因，伤害了身边一个又一个亲近的人，因为害怕，所以拒绝一切善意，让它们变成最恶毒的语言；因为害怕，所以自己选择一个人承受，让腐败的伤口继续溃烂；因为害怕，所以去伤害别人，让任何人都惧怕自己。我们都是一样的，因为害怕将来失去，所以选择从未拥有。”唐晴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哀伤，正如那死亡前的白天鹅一般，哀伤弥漫在空气中，绝望中跌跌撞撞寻找着救赎。
　　原步升听着这些话，心里突然好难受，比刚才还难受。一直以来，他一直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暴露，他觉得自己是最不可饶恕的罪人，他忍受着老师和同学的每一句嘲讽，每一次刻意针对，因为这是他应得的。他从小便因孤儿的身份总是受到各种欺负，他渐渐变得不善与人交流，总是被当成怪人。但是，让他重新体会到什么是朋友，他十分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珍惜到就算伤害，也要让他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却不曾想害了他一生。
　　所以原步升很怕，他无意中会伤害到一个人，那就很可能会有第二个人，这让他变得更加封闭自我，就连每天都必须见面的家人也不敢说出这份委屈，他只能死死压在心头。唐晴的到来，让他措不及防，他没来由的对唐晴的事特别上心，所以当王川再度提起这件事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和唐晴接触的过于频繁了，他又胆怯了，他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原步升本就哭肿了的眼眶又从新有眼泪打转，但原步升死死掐着大腿，硬是没让掉下来。
　　唐晴伸出细长白晢的手，放在原步升头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你，真的很坚强了。”
　　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原步升像一个委屈的小孩一样，痛哭，把他这三年来的委屈全哭了出来，疼痛不堪的心剧烈跳动，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情。
　　唐晴银色耳坠突然传出小到只有唐晴一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本来还在抚摸原步升头顶的手死死订在那里，再也一动不动。
　　眉头紧蹙，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但也只是一瞬间，之后收回手，闭起眼，再睁开时便只剩寒意纵横。
　　她的声音也变得再无半点感情，有的只剩冰冷冷的语调，“原步升，也许你现在很难过，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让你更难以接受，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原步升肿着眼，抽泣着转过头，却看见唐晴变得无表情的脸，心里咯噔了一声，但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唐晴轻轻呼出一口气，脸色才变得严肃，语气也变沉重“对不起，你的家人，遇害了。”唐晴在说到你到家人时，语速变得缓慢，明显是不太想说出来后面的那三个字。
　　原步升瞬间停止抽泣，不知道心脏是不是也在那瞬间停止了跳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