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浊气

　　相传古时，有一支潜族流民浪迹天涯，辗转来到中州长山，沿着寒江回溯上行，偶然见到一行白鹭翱翔于天地之间，同流霞交影，与日月同框，安闲自在，了无挂牵。羡慕之余，流民首领拍落满身浊尘，席地而坐，看着族中男女，个个衣衫褴褛、面披风尘，疲敝之色无所遁形，心中艰涩，不忍视之。再回首往昔岁月，全族上下漂泊流浪，百年辗转，苦难交加，时至今日，仍旧无所依归，族中英杰，亦多有零落。一念及此，流民首领顿生倦意。
　　斜阳将落，白鹭欲归。
　　潜族首领望着远去白鹭，心中若有所悟，豁然开朗，遂寻到白鹭栖处。但见一片汀洲之所、灵秀之地浮于寒江之上，香草如茵，花木荫郁，其旁复有不少岛屿礁石环抱其间，将之与寒江主航道隔阻开来。
　　潜族首领望着这片福地如碧玉一般点缀于寒江之上，大喜过望，终于下定了决心，带领全族数十人定居了下来。从此，以白鹭为氏，偕白鹭同居，并将此地唤作了“白鹭岛”。
　　白鹭岛在白鹭族人的经营下，从一片沼泽湿地，渐次改良成了一块宜居宜种、一派生机的沃土，岛上楼宇亭台林立，生活井然。时至今日，白鹭氏在岛上已繁衍十数代，族人近千，人才辈出，颇具气象。
　　白鹭岛最南侧有一普通人家，家中育有一对男童，长的七岁，幼的五岁，父母慕“逍遥”二字之义，便将两孩儿依序唤作白鹭逍、白鹭遥。老大白鹭逍活泼机灵、聪慧过人，喜与人交；弟弟白鹭遥性情刚好相反，孤僻喜静，不爱与人言语，反而整天缠着妈妈要看家里的白鹭，还对着白鹭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一天，白鹭遥家里的母鹭孵生了一窝小白鹭，这可把白鹭遥高兴坏了，成天手舞足蹈，整夜也睡不着觉。倒是白鹭逍颇为怜爱这个弟弟，代替妈妈边骗边哄，白鹭遥才慢慢安静睡着。
　　隔天一早，白鹭遥一觉醒来就又爬到白鹭妈妈的巢穴边上去看小白鹭了。他轻轻地剥开巢穴，开心地数起了小白鹭。当得知白鹭妈妈只孵出了三只小白鹭，还有另外三颗蛋没有动静的时候，白鹭遥心中一急，摸了摸鼻子居然高声哭了出来，他跑到妈妈跟前，钻进妈妈的怀里，无助地向妈妈哭诉道：“我要白鹭妈妈加把劲，我要看到六只小白鹭团团圆圆地在一块儿玩耍……”
　　白鹭遥的妈妈绪氏抱起怀中这个多愁善感、不依不饶的心肝宝贝，轻轻地擦拭白鹭遥的泪花，耐心地教导他道：“遥儿乖，遥儿有耐心，白鹭妈妈正在努力呢，再过两天，其他小白鹭自然会破壳而出、团团圆圆啦。”经过好一番劝慰，绪氏方才把白鹭遥给劝住了。
　　可是过了一两天，白鹭窝里还是没有动静，直到第四天，在白鹭遥的注视下，才发现仅有一只小白鹭艰难破壳而出。白鹭遥苦苦等候，心头是又喜又急。直到有一天，绪氏把余下的白鹭蛋移走了，白鹭遥才得知其余的两只小白鹭已经孵不出来了。
　　白鹭遥听到这个消息后，忧伤的脸上保持了片刻的平静，但他终于强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了出来，边闹腾着要见那待孵出的小白鹭，边囔着：“妈妈不乖，移走了白鹭蛋；白鹭妈妈也不乖，还没好好努力就轻言放弃……”
　　这时候白鹭逍刚好从外头溜达完回来，见到弟弟在篱笆前哭鼻子，知晓了缘由后，赶紧过来安慰这个傻弟弟。白鹭逍一边给白鹭遥擦拭眼泪，一边认真地对他说：“乖乖，我的傻弟弟，你不哭了，哥哥带你到一个特别好玩，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耍去。”
　　过了一会儿，白鹭遥才慢慢止住了哭声，抬起了哭花了的小脸蛋，对着哥哥认真说道：“如果哥哥骗人，哥哥也是不乖。”
　　白鹭逍从小爱护弟弟，岂能食言，他马上放下手中东西，拉起白鹭遥就往外跑，朝着那个没人去过的好地方奔去。
　　白鹭岛点缀在寒江之中，就如同寒江之眼，多情而美丽。
　　在白鹭岛东南方向最边远处，最近的一次寒江春潮过后，出现了一小块新沉积的渚泽之地。这地方闲来无人，此刻，有两个小孩子突然跑了过来，途中小家伙还摔了一跤，老大干脆将小家伙背了起来。这不是白鹭逍、遥两兄弟又是谁。
　　白鹭逍让白鹭遥把耳朵凑了过去，神秘兮兮地对他说：“好遥儿，我带你来的这个地方特别好玩，你回去之后一定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兄弟俩的秘密，好吧。”白鹭遥素来最听哥哥的话，赶紧“嗯嗯”直点头。白鹭逍接着道：“你同意了，那就算我们拉完勾勾啦。哇，小家伙还挺重的，哈哈……”
　　白鹭逍、遥俩兄弟很快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在东南角汀渚边上，一处塌陷地，此刻现出一沙漏洞穴，蜿蜒向下，有两丈之深。入口处地儿不大，只够一个人进入。白鹭逍已经入了洞口，两手抓起了白鹭遥，白鹭遥有些害怕，紧紧抓住哥哥的臂膀，却想要回家。
　　白鹭逍好不容易才带着白鹭遥入了洞口，便激他说：“小家伙太胆小了，你没有一点勇气，以后家里的小白鹭才不会和你玩呢。”白鹭遥听完，就安静了下来，不再囔囔了。白鹭逍领着弟弟慢慢寻步向下，来到了沙漏洞穴底部的一个小池子旁。
　　沙漏洞穴是在今年寒江春潮和最近风暴过后，在寒江冲击和堆叠下自然形成的。此刻天光投进，照进浅池，倒也亮淌。池中水深数寸，不时会有一碗状大小的气泡从水底沉石中浮出水面。
　　神奇的是，当这气泡出了水面后并不马上破裂开去。相反地，这气泡出了水面，从原来无色之相，突然变得浑浊泛黄起来，与周围空气格格不入。这气泡和空气接触过后，不是自然飘散开去，恰恰相反，旁边的空气像是遇到天敌一般，立即毫不犹豫急速地挤压这团浊黄气泡，而这团气泡似乎并不甘心束手就擒，拼命抵抗。浑浊的气泡就这样与周围空气撕扯在了一起，空气中传来了细微的嘶嘶声响。无奈周围空气似乎异常强大，转眼之间，便将这团气泡挤压成了一小珠子。到最后，小气泡终于被无情地挤爆，片刻后消失殆尽，这才化为无形。
　　白鹭逍前一天就被这神奇景象所吸引住了，在洞口观察了好久，一直没敢下来细看。今日有兄弟一起，这才深入到洞穴底下，好好地观赏了起来。白鹭遥看到这情形后，一开始也觉着特别有趣，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气泡，特别地与众不同，而且还能制造声响。关键，这气泡还有颜色，浑浊而泛黄。
　　白鹭逍见到这情景，那是一个拍手叫好。见到小池子中陆续有碗状气泡浮出水面，便开始用脚探了一下水位深浅。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后来发现这就半尺不到的水位，而且水底坚硬，陷不下去，这可把他乐坏了。白鹭逍很快就走到了气泡处，想用小手去触碰这些气泡。这些气泡逐渐浮出水面，变浑浊后，一边企图上升，一边又被挤压回去，最后嘶的一声如水花一般崩裂开来。白鹭逍用手接到了撕裂后的泛黄气体，绕过手心时轻柔、温暖，转眼又消失不见。
　　白鹭逍从小聪慧过人，其实他心中隐约知道这大概便是大人们所说的浊气。只是他心想，一来这清界怎么会有浊气存在呢，二来，这浊气遇到清气便被涤荡催清，自己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自从接触到这浊气之后，白鹭逍突然又觉得这和大人们说的浊气更不一样了。人们常说的害人浊气，是冰凉刺骨的，可今天这浊气到了手心反而是温暖的，这还会是浊气吗？于是白鹭逍也不想这么多了，小手一伸，又开始玩起了其他的气泡。可是他哪里会想到，当他手碰到浊气的时候，除了部分被清气荡清了以外，仍有部分浊气在无形之中侵入到他的身体之中，并往心脉、五脏六腑侵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