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警察局里，少年们排成三排站在墙边，一名警察在队伍前面来回走动，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叉着腰，声色俱厉地给他们上教育课。
　　
　　人到中年，经历多了，话也多了，他越说越流畅，越说越起劲，手嘴并用，说到要点时，还会情不自禁地喷洒口水。
　　
　　宁自笙站在前排，一边躲他的口水，一边打量周围，想着以后漫画里有警局的镜头就知道怎么画了。
　　
　　十几分钟前，警察了解了这群男生约架的前因后果，对许今燃和孙若若的短信记录进行查询，确定是孙若若单方面向许今燃表达爱慕之情。
　　
　　结果刚出来的时候，冯实矢口否认，但很快他就信了。
　　他在警察局里，当着一群兄弟和敌人的面，被通知他的女友确确实实劈腿了。铺天盖地的羞愤让他暴走，他抓起许今燃那边的人就给了一拳，而那男生也不是吃素的，立马还了一脚。
　　
　　少年们血气方刚，一哄而上，又在警局里打起架。几个警察提着警棍废了好一会功夫才将他们分开，最后让他们排队站好。
　　
　　警察阻拦他们花了不少力气，坐在一边休息的时候，宁自笙稍加隐瞒地向他们讲述了她会出现在那条街道的原因，并且得到寸头男和其他几个男生的作证。
　　她在那一刻产生了歉疚，因为是她报的警，可他们不仅不怀疑她，坐在地上疼得揉脚还知道帮她解释。
　　
　　在她准备道谢的时候，警察叔叔给了她一句。
　　“你的防备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太差了，我得给你好好上上课。”
　　
　　宁自笙懵了一下，说：“可是我再不回家，我妈妈会着急的。”
　　
　　于是警察说：“把你妈妈叫来，你遇到这种事你妈妈更有责任，下次遇到的不是这几个毛头小子怎么办？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宁自笙：“……”
　　
　　她并不愿意交出妈妈的联系方式，因为那样真的很麻烦。她妈妈是律师，知道是大姐大她们认错人后硬带她过去的，一定会挨个跟她们家长谈判。
　　等回到家，又会继续给她上课，至少两个小时，并且以后想起来就会说这件事。
　　
　　宁自笙只纠结了一小下，最后选择跟其他人站到一起，听警察叔叔上课。
　　警察叔叔肯定没她妈妈能说。
　　
　　事实证明，警察叔叔虽然没她妈妈能说，但是口水稍微多了点，可能因为他拿着保温杯时不时补点水……
　　
　　宁自笙无奈，又往后面挪了挪，不小心碰到人，立马缩回去。
　　“不好意思——”她连忙道歉，回头看到身后的人愣了愣。
　　
　　撕漫男。
　　她脑海闪过这三个字，随即又浮现他打人的画面，惊讶瞬间被紧张代替。
　　
　　他不会生气吧？
　　他不打女生吧？
　　这可是警察局！
　　可他明显不怕！
　　
　　宁自笙屏息等了几秒，不见男生抬一下头，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又在玩手机，手机放在下面，她站在前面正好能挡住。
　　
　　胆子好大啊。
　　宁自笙回头看了眼，却没看到那个警察。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五子棋？
　　
　　宁自笙眨眨眼，又转过头，这次确定他就是在玩五子棋。
　　
　　她有点意外，觉得他打架很厉害，玩的应该是那种酷酷的游戏，不过，这好像跟他刚刚在街道上玩的不一样。
　　宁自笙看看男生又看看屏幕，来回了两趟，最后停在屏幕上。
　　
　　不知不觉屏幕上布满黑白棋子，直到跳出四个字：
　　【五子连珠】
　　
　　宁自笙眨眨眼，“是你赢啦？”
　　
　　许今燃微微抬头，两人再次对视，这次没有隔着任何人，很近的距离。
　　
　　许今燃知道她一直在看，但没兴趣搭理，对上她的眼睛，第一反应这女生眼睛是水做的，第二反应碰一下就能哭。
　　他随口应了句，“嗯。”
　　
　　宁自笙没听到他的回答，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眼睛。
　　
　　他的眼皮薄薄的，双眼皮偏窄，在眼角岔开更多，笑起来眼尾一定细细长长的，慵懒又恣意。
　　
　　宁自笙无声感叹他眼珠子是真的黑，而且还亮亮的，睫毛也细密，目光上移，从他的额前碎发往下巴扫视，短短几秒，她给他想了个造型。
　　要是有獠牙，那就太完美啦。
　　
　　许今燃本来准备重新开一局，但发现她还盯着自己，跟刚刚在街道上的表情一样，眼睛能发光似得。
　　
　　他低着睫毛，不凉不淡问：“好看么？”
　　
　　宁自笙听到这话，差一点就顺从内心点头了，还好及时止住。
　　
　　她微臊，脸上不自觉泛热，小声说：“不好意思……”
　　连忙转回身。
　　
　　“我靠？怎么个情况啊？”程昂就站在许今燃旁边，目睹全过程，“她不会喜欢上你了吧？”
　　
　　宁自笙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寸头，她今晚听到最多的就是他的声音，而让她直接留下深刻印象的是——
　　三十分钟前，他一边被警察拽着，一边伸腿踹冯实，嘴里还骂着：“妈的，约个架找的什么破地方，以后别说约.炮了，约架都没人鸟你！”
　　
　　宁自笙觉得自己是闹出误会了，对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人设图，怎么能一直盯着看。而且男女有别。
　　
　　她转回身，朝两人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别误会，我不喜欢他。”
　　又补充：“真的不喜欢。”
　　
　　程昂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正想调侃，余光看到一个人往这边走，提醒：“警察回来了！”
　　
　　宁自笙立马转回去。
　　
　　程昂差点笑出声，“跟小学生遇见了班主任。”
　　他勾上许今燃的肩，压低声音说：“你看到没，她眼睛好他妈亮，跟玻璃球似得。”
　　许今燃有点困了，退出游戏看了眼时间，“你姐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啊。”程昂边掏手机边嘀咕：“慢死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高跟鞋的清脆声响。
　　
　　程昂抬抬眉，“哟，说到就到啊。”
　　
　　没一会，走进来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红裙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女人撩了撩大波浪头发，见他们排着队站那里，乐出声，“哟，这场面挺壮观，我得拍张照。”
　　
　　她只是说笑，并没真掏出手机。
　　
　　程昂叫喊：“快点啊姐，我腿都站麻了。”
　　女人横他一眼。
　　警察问：“哪位的家长？”
　　女人指了指，“那边两个，程昂和许今燃的姐姐。”
　　警察微微皱眉，“你姓程，跟许今燃有什么关系。”
　　女人笑眯眯打马虎眼，“表的。哎呀，我家亲戚都能生，表哥表弟一大堆。警察叔叔，不骗你，赶快把人放了吧。”
　　
　　警察的视线在他们几个之间徘徊了一会，干咳几声，缓缓道：“这位家长，我先跟你聊聊。”
　　女人：“……”
　　
　　十几分钟后，警察朝两个男生挥了挥手，“回去吧，下次别再打架了！”
　　
　　宁自笙感觉身边掠起一阵风，男生跟她擦肩而过，散出淡淡的清冽味道。
　　他单手揣着兜，背影修长像一条线，很快走到门口。
　　
　　程昂眉飞色舞，就差高呼终于解放了，不忘回头喊：“兄弟们，我先撤了！”
　　其他男生哀嚎。
　　程昂又转转方向，喊：“警察叔叔再见！”
　　警察回他：“希望再也不会在这里见到你！”
　　
　　女人的高跟鞋声听不见了，他们走远了。
　　
　　宁自笙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快八点了。
　　
　　平常她五点半就能到家吃晚饭，六点四十五到辅导班，七点钟开始晚课，现在晚课都结束一堂了，阿姨和妈妈肯定急死了。
　　
　　宁自笙上前几步，“警察叔叔，你刚刚说的我都听进去了，我真的该回家了。”
　　警察看一眼时间，意识到挺晚了，叮嘱她几句后说：“走吧，下次一定要注意了！”
　　
　　“嗯！警察叔叔再见！”
　　宁自笙提了提书包，不再逗留快步离开。
　　
　　走出警察局，她一眼看到路边的男生，他蹲在梧桐下，黑发被风吹得凌乱。
　　
　　宁自笙走下台阶，正要过去搭话，瞄见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她连忙跑到路边摆手阻拦。
　　
　　出租车停下，司机降下车窗，问她：“你叫的车？”
　　
　　宁自笙：？
　　
　　树下的男生起身，她看过去，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叫车软件。
　　
　　许今燃走到车子边，头微侧向她的方向，“上不上？”
　　
　　宁自笙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让自己搭车，可她又有点犹豫，这个时间公交车基本停运，她需要打车回家，虽然她觉得他不是什么坏人，但是夜深了，还是得警惕点。
　　
　　许今燃看清她眼里的犹豫，淡淡说：“你一个人打车是跟司机独处。”
　　
　　好像挺有道理。
　　宁自笙微微释然。
　　
　　她朝他点了下头，“谢谢——”
　　边小跑过去。
　　
　　许今燃拉开车门，让她先进去，又对司机说：“改个地址。”
　　
　　宁自笙闻言连忙摆摆手，“不用送我到家，找个人多的地方放我下去就可以了，我让我妈妈接我。”
　　
　　许今燃漆黑的眸子盯了她好几秒，问：“那你为什么不让她来这接你？”
　　
　　宁自笙想他刚刚在警局里可能专注于玩五子棋，没听到她跟警察的对话，解释道：“我不太希望她知道我在警察局这边。”
　　
　　许今燃看了眼她身上的书包，隐隐约约想起她好像说过她妈妈很麻烦还是什么……
　　他没什么印象，也懒得继续想。
　　“还是去悬桐园。”
　　
　　宁自笙坐起来一些，有点激动地说：“我住在对边的浮桐苑。”
　　
　　许今燃一语不发地看她。
　　
　　宁自笙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家。”
　　
　　许今燃抬抬眉骨。
　　这句话讲的挺有内涵。
　　
　　不过他没兴致调侃，调整了几下终于找到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宁自笙不困也不累，虽然她折腾了几个小时，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疲惫，甚至有些兴奋。
　　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占据她的大脑，变幻成不同的姿势来回翻滚，最后，渐变成男生挑不出毛病又十分冷淡的脸。
　　
　　宁自笙扭过头。
　　男生闭着眼，懒懒散散窝在座位里，后脑勺抵着靠背，侧脸线条流畅利落。
　　
　　长相是真的精致，人也挺好的，还愿意让她搭车，就是不太喜欢搭理人。
　　
　　出租车转了个弯，来到热闹的地段，道路仍有点阻塞，但相较下班高峰期好了很多。
　　
　　宁自笙继续看窗外风景。
　　
　　忽然，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宁自笙因惯性身子前倾，急忙扶住前面的椅背，坐稳后第一反应去看旁边的人。
　　他被吵醒了，但人还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撞到什么。
　　
　　宁自笙还是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许今燃有起床气，虽然他刚刚没睡只是闭着眼，但被这种方式叫起来，挺不爽。
　　他眉眼间显露淡淡的不耐，换了个坐姿，想起她刚刚在问自己，回：“没事。”
　　
　　宁自笙点了点脑袋，继续看风景。
　　
　　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宁自笙转回头，见他在玩手机没睡觉，要喊他起来的话吞回去。
　　
　　刚移开眼，又挪回去。
　　
　　这次他不在玩五子棋了，在玩数独，还是计时的那种。
　　他解得很快，每个空不需要怎么想就能填上。
　　
　　宁自笙歪头看了会，说：“你好厉害啊。”
　　顺势往他的脸看去，倒抽一口气。
　　
　　出租车在等绿灯，路边的梧桐树上不像其他街道那样挂着小彩灯，而是挂着一个个红红绿绿还闪着亮光的大圆球。
　　而车外那棵梧桐树上，好巧不巧只挂了绿球，此刻绿茵茵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男生整个人都被染绿。
　　
　　宁自笙觉得好笑，说：“你绿……”
　　她又停下。
　　
　　本来想说“你绿的发光啦”，但是，他好像有起床气，到现在看着还不大开心，而且，他们还不算熟，他应该挺慢热的……
　　
　　许今燃捕捉到这两个字，手指一顿，掀起眼帘看去，重复：“你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