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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时节，细雨如丝，顾坚双手搀起跪在地上的陆青，他的目光诚恳又真挚，“陆青，坐下说话。今日没有君臣，只有顾坚与陆青，你告诉朕，割鹿山一战为何先胜后败？”
陆青垂手而立，默然无语。
顾坚在观雨亭的石椅上坐下，石桌上的红泥炉烧得殷红，炉上无酒，酒已煮好，温在耀窑的青釉倒流壶中，垂手倒酒的是一位妙龄宫女。
顾坚挥手屏退宫女，接着说道：“你不愿说，朕便明白了，那你告诉朕，为何主动放弃割鹿山，你再不说，倒真是有罪了。”
“割鹿山是北狄各部尊崇的圣山，我军占据割鹿山，必然会令北狄各部与图哈尔叛军联合起来。此外割鹿山没有水源，军士用水，要到二十里外的黑水，双方交战之时正值秋高风疾，山间草木干枯，北狄若用火攻，则我军危矣。”
顾坚惨然一笑：“若非朕派景天随你出征，你断不会在割鹿山扎营。割鹿山一败，罪不在你，也不在景天，朕之过也。”
“陛下……”
顾坚摆手示意，制止了陆青，“天下人皆可犯错，唯独朕不能，所以你才让景天弹劾你独断专行，你在为朕受过，是也不是？”
陆青依旧沉默。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顾坚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陆青，你平七王之乱，取荆州，御北狄，是我大宁的不败战将，只可惜你是个外姓人，而且手中握有三十多万雄兵。朕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朕让景天随军出征，不单是为了让他建功立业，更是为了监视你，朕惭愧，惭愧呀。”
“臣知道，不过这话从陛下口中说出来，微臣心里舒服多了。”
“你不知道，其实朕从未怀疑过你会有异心，只是担心你的部下，一旦他们想要富贵，将黄袍加在你的身上，纵使你不想当皇帝，恐怕也身不由己了。”
陆青双手一颤，杯中的酒洒了大半。
顾坚瞧向陆青，笑道：“朕替你想过了，朕在临安有一所行宫，赏给你颐养天年。待到陆离成年，朕再择个女儿嫁给他，你看可好？”
陆青急忙俯首答道：“臣谢陛下天恩。”
洛水城外，一辆马车缓缓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泥泞，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陆青挑起车帘，回首帝京，不觉已眼眶湿热。
他已经苍老，脸上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苦难与不幸，唯独那双眼睛，却还是年轻的，就像湖水一样蔚蓝、深邃，流露出不服输的神情。
面对岁月，面对死亡，面对敌人，他从未低头。
可现在，他只能低头……
忽然，古道的尽头骤然奔来五匹快马，溅起一路的泥点。为首的马匹上端坐着一位魁梧的汉子，此人身高八尺，剑眉虎目，但神色却显得颇为焦急。
“大人暂且留步！”
随着一声高喝，他频频抽打胯下的坐骑。那马儿吃痛，狂嘶如雷，当即发疯似的向前飞奔。
陆青落下车帘，连声催促：“快，快点走！”
赶车的大汉心头一惊，扬起手中的马鞭，大喝一声“驾！”顿时，马车也疾驰而去。
“父亲大人，莫非有追兵？”车厢内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扬起脸问道。
陆青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追兵，是杨靖将军。”
“孩儿不懂，既是杨将军，父亲为何避而不见？”
“等离儿长大，便明白了。”
司徒府书房中，文昭一人执子对弈，举棋不定。一位管家模样的仆人匆匆走进书房，“报告大人，廷尉署有消息传来，陆青案结了。陆青刚愎自用，致使割鹿山大败，即日起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文昭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笥，吩咐道：“备马进宫！”
宁帝斜卧在榻上，心里思量着陆青临行前的话——今日一别，陆青无法再为陛下分忧。如今大宁之患有三，其一内乱未平，其二北狄作乱，其三百越崛起。三患之中，又以北狄最具威胁，臣料定十年内，北狄必会再度挥师南下。然欲攘外敌，必先止内乱，内乱不平，则大宁无力对外用兵。
“陛下，文司徒请求觐见，人在宫外候着。”后宫内侍江岑小心翼翼的说道，根据他多年侍候宁帝的经验判断，宁帝今日的心情并不好。
宁帝双目微睁，说道：“就让他到这来。”
时间不大，文昭随江岑走进御书房，倒地而拜。宁帝眯着眼睛瞧向他，缓缓开口：“有什么事，起来回话。”
文昭跪地不起，说道：“臣斗胆恳请陛下赦免大将军。”
宁帝笑骂：“你个老东西，参他的人是你，来为他求情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老臣参大将军，是为公，割鹿山之战，先胜后败，败的蹊跷，臣不得不参。”
“那现在呢？”
“现在也是为公，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军中之事多要依仗大将军。”
“你来迟了，恐怕陆青已离开洛水城了。”
骏马一声长嘶，拦在马车身前，杨靖一行翻身下马。
“吁！”赶车大汉只得吆喝一声，勒住车马。陆青推开车门，矮身下了马车。
“杨靖，你不该来的！”
“大将军对杨靖有知遇之恩，我怎能不来！大人且随我回京，我愿冒死直柬，求陛下收回成命。”
陆青苦笑一声，说道：“我陆青戎马一生，如今能远离朝堂，寄情山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大将军……”杨靖还欲再劝。
“休要再言，我意已决！”
“那大将军可否告知去处，容杨靖日后去寻你。”
“从今以后，你在庙堂，我处江湖，还是不要再见了。”。
杨靖怔怔瞧着马车消失在视野当中，不觉已热泪盈眶。他出身寒门，少时便入陆青麾下白草营。名师上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草。白草营，陆青麾下死战第一。
割鹿山一战，皇子景天被困割鹿山，三千白草军夜袭北狄，杀至天光大亮，白盔素甲早已染成了红色，可活下来的也不过他们一十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