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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未知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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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放晴的这天,燕大开学了。田芮笑背一只双肩包坐上地铁,从西土城下,打车到学校。
  刻着“燕京大学”的校门下,同学们拖着行李箱鱼贯而入。
  下车时,田芮笑收到田芮雯的照片,深圳已经入夏,她一身泳装在海上冲浪。田芮笑无聊地回了个“靓”字,收起手机,走进校道。
  
  田芮笑从未想过要来北方。按照家人的安排,她先到港大读本科,再到英国读研,回来后不是在深圳,就是在香港工作。
  金融危机后持续的经济下行让许多企业岌岌可危,田家也被卷入其中。高考时,田芮笑如愿拿到理想的分数,却无意中听见父母为她赴港读书而为难。姐姐和姐夫曾提出承担她的学费,但田芮笑最终决定,报内地的大学。
  她被燕大王牌专业通信工程所录取,成绩始终保持专业前10%。
  
  后来,银行抽贷成为压垮田家的最后一根稻草,破产再无转圜余地。所以,田芮笑作出跨考金融学研究生的决定,放弃推免名额,走进考研考场。
  从入秋开始,她百日如一六点起、零点睡,脱离社交,三点一线,终于在十二月中旬做完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数学题,舒了口气对同学说:“考完那晚咱们干什么去?”
  
  圣诞节前夕的那个早晨,考生们人手一本肖四,乌压压一片排在考场外,政治是所有人的第一门考试,也是很多人的最后一门。从第二门开始,考场上总会出现几个因弃考而空荡的座位。
  田芮笑当然不属于这类人,她稳操胜券,势如破竹,毕竟她连博士入学试题都做了高分,也在此前与心仪导师的对谈中获得认可。
  
  政治考试她提前十分钟停了笔,下午的英语于她而言不足挂齿,她便在脑中将数学公式温习一遍。
  交卷后,她一个人到食堂吃饭,接着拿出自己做的单词本,看一些可能为作文加分的高级词汇。
  之后不久的某一秒,她就接到了那个带来噩耗的电话……
  
  “笑笑,你爸爸突发脑溢血,已经去医院抢救了……”
  “笑笑,你妈妈晕过去了,你姐姐还在英国,明天才能赶到……”
  
  她扔掉手里的文具袋,被剥离灵魂一般冲出学校,在出租车上买好机票,浑身发颤,却没有哭。
  等她回到深圳,妈妈已经醒来。她被妈妈命令待在医院陪伴爸爸,妈妈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没有休止的索债和谩骂。那时候她好恨自己不能再长大五岁,哪怕三岁,就能像姐姐一样站在妈妈身边对抗世界。
  
  直到她来京时,爸爸还在昏迷当中。
  
  落户宿舍楼的猫咪昂首立在门前,眼睛睁得雪亮——你们这些喂饭的还知道回来!
  田芮笑是第二个回到宿舍的。一进门,舍友齐苑惊喜道:“笑笑!你回来这么早!”
  “怕你寂寞,来陪你咯。”田芮笑噘嘴冲她晃脑袋,然后看了看干净整洁的宿舍,表扬道:“哎呀妈呀,你老勤快了,地儿整干净了都。”
  齐苑每次都受不了她这出:“田芮笑,你别学我,不然人家也学你台湾腔哦。”
  “是南普!”她每次都很执着。
  
  齐苑于一周前返校,她拿到了一个不错的考研初试成绩,提早回校准备复试。
  齐苑是一号床,田芮笑二号床。三号床过了推免之后就疯狂浪去了,上一次出现在朋友圈,是在土耳其看热气球;四号床是宿舍里唯一一个找工作的,现在正在单位实习。
  
  齐苑感叹:“大四就是这样了,各忙各的,人总是聚不齐。”
  田芮笑捏了捏她愁苦的脸:“只要大家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聚不齐我也愿意。”
  “还是笑笑会说!”齐苑抱了抱她,声音随即一沉,“那,你打算……”
  
  “好啊你田芮笑,到了也不回我微信!”
  田芮笑和齐苑一同回头,门口斜靠着一个窈窕的身姿,声音尖锐,脸上却泛着笑意。
  田芮笑示意桌上连着充电器的手机:“没电了,充着呢。”
  蒋纯扭着一副美胯走进来:“赶紧的,我和方也饿死了都。”
  
  拿上手机,跟齐苑道别,田芮笑挽着蒋纯的胳膊下了楼。
  方也站在老地方——宿舍楼路口等她们,一碰头蒋纯就问:“吃什么?”
  方也下巴一抬:“东门川菜馆炒个菜呗。”
  “咱第一顿就这么寒碜啊?”
  “那不正好配咱仨寒碜的身份吗?”
  蒋纯拉着田芮笑走了:“你自己寒碜,我和笑笑独自美丽。”
  方也笑了,不愧是篮球校队的,长腿迈了两步就追上了她们。
  
  蒋纯是田芮笑隔壁专业电气工程的,大一时两个班一块上高数,在乌泱泱一片男生的教室里,两位美女一眼对上,一拍即合,从此形影不离。两位姐妹花走的风格完全不同,田芮笑是日系小甜心,而蒋纯偏爱欧美风,妆面颇显凌厉。
  方也在辩论场上和田芮笑“不打不相识”,后来竟混成了好“闺蜜”,扯上蒋纯成了铁三角。
  
  仨人决定去吃一顿不寒碜的火锅。
  此前在微信群里,田芮笑已经说过在内蒙遇见庄久霖,后来又发现他是庄希未哥哥的事,一些细节留到见面时补充。等她说完,蒋纯问:“你给阿姨送的什么围巾?”
  田芮笑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就ACNE啊,和这条同款不同色。”
  “哇靠,那他还得也太夸张了吧。”
  
  “我觉得更像是为了省事,”田芮笑真心实意,“大概率是他让下属去买的,他那么不爱说话,应该只让他看着办,你说说要是你,又摸不清老板喜好,是不是买一条最贵最受欢迎的不会出错?”
  蒋纯挑眉,凑近她:“这么费功夫分析,一条围巾就把你收买了?”
  田芮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我就顺着你说的。”
  
  “别人老说你要求高所以找不着对象,这回真有个顶配的来了,”蒋纯头头是道,“浦越少当家,这个男人倒贴不亏啊!你又认识他妹妹,岂不是近水楼台?”
  田芮笑一愣一愣的:“什么啊,你这转得猝不及防的……”
  
  方也的重点则在于:“这男的不错啊,先微服私访去做慈善,平时上下班还开自己最便宜的车,这年头这样的老板真不多了。”
  蒋纯一听更来劲儿了:“你听听,连方毒舌都开始夸人了,说明你是真的可以下手了。”
  “我只是觉得,进教科书的大佬突然出现在身边太神奇了,”田芮笑的心跳莫名有点乱,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你们毕设做得怎么样了?”
  
  这个对于毕业生苦大仇深的问题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对导师、实验、论文的吐槽一直持续到吃饭结束。
  
  走回学校的路上,方也终于问:“你们俩现在准备干什么?田芮笑你要准备春招吗?还有你——”他看向蒋纯,十分头痛:“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都说男女同龄,女生心智大三岁,在他们三个之中,方也却像个带娃的奶爸。
  方也已通过推免保研到清华大学,继续攻读力学,之后打算到美国读博,回国后进入高校,为航天动力系统研究而奋斗。他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明确而严格的规划,每一步都没有走错。
  
  田芮笑沉了口气:“不知道。”
  蒋纯也跟着说:“不知道。”
  “人家不知道是情况特殊,不是真的什么也不干,你——”方也往蒋纯脑门儿一捶,“你是真的啥也不干,不考研、不出国、不秋招,你是准备回去继承家里的矿?”
  蒋纯逃到田芮笑另一边躲,可怜巴巴:“我就是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大多数的毕业生,都如蒋纯这般,不愿接受这么快就要进入社会,却又不知道下一步往哪里努力。
  方也还在骂她:“你可是咱学校招的陕西省第一名,能有个第一名的样子吗?”
  蒋纯把脸埋到田芮笑胳膊里,不敢看他:“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最后一段路程,方也跟田芮笑分享了一些同学在秋招的成功案例。他自己虽不曾参与,却留心为她们了解了很多,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奶爸。
  到了分别的岔路口,方也最后说:“其实我觉得你最应该再考一次,以你的复习功底,去年如果把试考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说实话,就算是咱们学校的通信,本科在北京或者深圳,都不太可能找到你心仪的工作,尤其是女生。”
  蒋纯心里一震,听到田芮笑说:“这个我知道。”
  
  蒋纯隔着田芮笑五间宿舍,道别时她神色有些黯然,但田芮笑不打算追问。这个年纪就是要开始学着承受一些无法分享的烦恼,毕竟,往后的人生只有越来越孤独,这只是一个试炼的开始。
  田芮笑如是,很多时候她都很感激她的朋友们,没有什么事都追问到底。
  
  十一点半,田芮笑上床睡觉,齐苑贴心地为她关灯,自己开着台灯继续她的复试准备。事实上,她考的本校,还是现在带她毕设的导师,成绩又远超往年分数线三十多分,复试不过是走个过场,她仍是全心全意地准备着。
  方也保了研,齐苑十拿九稳,这几天见到更多的同学,会有更多的好消息接踵而至。
  
  田芮笑本该和他们一样的,她既不是全力以赴之后的落榜者,也不像蒋纯那样无所事事,今夜却也不得不在梦里挣扎,不知明日前路何在。
  后悔吗?当然不,想起回到深圳见到妈妈崩溃的神色,哪怕早一秒钟她都愿意。
  
  你想要什么呢?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悄悄问自己。
  当初来北京实属无奈,随便选了个业内公认的王牌专业,换专业考研也是为了想帮家里……她一直都这么乖,从小到大,爸爸妈妈姐姐夸得最多的,就是她的乖。
  
  可你自己,又想要什么呢?
  
  莫名其妙地,她脑中浮起一张英俊而冷傲的脸,他那张金光闪闪的履历如LED屏上的字幕在她脑中滚动。
  田芮笑觉得自己更狼狈了。狼狈到想起他的脸都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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