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下牛羊

　　这天早晨下了雪，多杰说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雪。所以是这样的绵润，就这么铺陈在大地上，聚拢着所有的光线，就连风也吹不走了。
　　多杰说山上的雪开始融化了，很快就会有水淌着流过这片大地，野草就会疯长起来。到时候他的牛羊可以不用再赶到山谷那边去了。
　　山谷很深，有水，就算冬天也会有绿色的草破开泥土。但是山谷不安全，有狼。
　　多杰说去年次旺就是在那片山谷里丢了他的两头羊，被他阿妈打得很惨。尼拉姆看见自己的羊厌恶的躲避开岩石缝隙里长出的红色的花朵，叫着往坡上去。他紧了紧身上的牛皮褂子。
　　“多杰总是懂那么多！”他心里想着。
　　同时他也被多杰的话吸引到另外一个想象当中去了。山上的水要下来，那么今年的春耕要开始了。
　　尼拉姆想到去年春耕的时候，他似乎闻到了湿润的刚刚播下种子的泥土飘散着那么浓重的芬芳。他的眼前浮现了去年的那一幕场景，地头的女人们在休憩时按住了多杰，撩起了他的长袍，剥下了他宽大的裤头，将一团牛粪糊在了多杰那不想安分的东西上。他和周边的男人们就都盯着那些女人们的衣衫，眼巴巴盼望着激烈的动作下女人们的身体也袒露在蓝蓝的天空下。尼拉姆发誓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此时他的内心一片火热。
　　多杰说他可没吃亏，那是他故意的。该死的多杰，总是懂那么多！
　　“尼拉姆，让你弟弟尼查看着羊群！我带你去个地方！”多杰的声音把尼拉姆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啊？哦，哦。我去叫尼查。”尼拉姆慌忙起身，一只手浑不在意似的扯了扯袍子的下摆。“多杰，我们去哪里？”他一边跑着一边好像刚刚回过神似的问道。多杰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你确定是这里？”尼拉姆扯了扯多杰的袖子。“我阿妈说这座山不能上来的。”原来当时多杰并未解释，等尼查过来帮忙看管羊群，他便拉着尼拉姆一路飞奔。竟然是来到了当拉雪山下的一座峭壁。
　　“我那天在这看到了一座大蜂巢哩！”多杰四下里张望着，“老大老大一座，你不想去看看吗？”
　　蜂巢！
　　尼拉姆又一次听到这个词汇的时候已经不再有什么异议了。
　　阿妈说神山不能爬上去，这山脚可没说！而且，多杰来的时候就告诉他说他之前见到过一个蜂巢！现在他知道了那还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蜂巢！
　　“我让你拿的火把你拿了吗？”
　　多杰寻找的目光已经停了下来，因为他找到了那日偶然看到的蜂巢，确实是一个大的夸张的蜂巢！差不多有他半个个头那么大了，悬挂在峭壁之上。无数蜜蜂在周围飞舞着。
　　二人本就是在这雪山下长大的，少年的他们气力也是不缺，没费多大劲便从另一侧爬上了这座小型峭壁。
　　“多杰，我们怎么做？”尼拉姆没摘过蜂巢，虽然眼馋记忆中香甜的蜂蜜，可当他站在峭壁上往下望去，看着那硕大蜂巢，耳朵里听见嗡嗡嗡不断的蜜蜂飞舞的声音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轻轻问身边伙伴。
　　多杰一直在打量他们与蜂巢的位置，距离。没有回头去看身边的同伴，只是开口：“我见过阿木大叔他们摘蜂巢，把你背篓里的绳子拿出来。”尼拉姆闻言立即解下背上的背篓。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几条粗制绳，三个没有点燃的火把。
　　“绳子够长，尼拉姆，一会儿把火把绑在绳子上吊下去。等把蜜蜂熏走后我们就能下去把蜂巢搬回去了！”多杰接上了几截绳子，系在火把木头柄的尾部。点燃火把后二人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往下面吊。
　　“幸好火把木头够长，尼拉姆，干得好！要不然绳子就要被烧到了。”多杰死死盯着燃烧的火把，看到更多蜜蜂飞出了巢穴。
　　“嗡……”两个年轻牧民的耳中都是蜜蜂振翅的声音，但此时他们却没有一个人会感到害怕，满脑子已经只剩下摘到蜂巢这个念头了。
　　他们似乎已经闻到了蜂蜜散发的香甜味道。“差不多了，尼拉姆，我准备下去了。”多杰舔了舔嘴唇。“嗯，你慢点。”
　　陡峭的石壁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慢慢往下攀爬。“尼拉姆！把斧子用绳子吊下来！”多杰终于站稳，峭壁并不是光滑的，石头嶙峋，还有不少的树木生长，多杰很轻易便能找到支撑点站稳。绳子系着一把斧子慢慢悠悠的晃荡在他眼前，多杰伸手一掏。抓住了斧子，解开绳子后便开始撬动蜂巢。蜂巢渐渐脱落，多杰迫不及待的用手去拉扯。
　　“嗡……”还有蜜蜂没被熏走！此时，正有几只蜜蜂从蜂巢中飞出。“嗡嗡……”多杰顾不得许多，他满眼只有那快要脱离石壁的蜂巢。
　　“蜜蜂！蜜蜂！多杰，蜜蜂回来了！”尼拉姆惊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原来越来越多的蜜蜂正飞向蜂巢，可能是之前被熏走的，也可能有之前未归的。“嗡嗡嗡……”越来越大的声音靠近多杰。
　　“啊！”飞在前头的蜜蜂已经赶到，他们叮咬在了多杰的脸上、手上。“哗啦！”多杰身体重心一个不稳，一只脚滑了下去。蜂巢也被他扯了下来，“哗！”硕大的蜂巢下坠直接砸在了多杰仰着的脸上。碎石滑落，多杰身体随之掉落峭壁。
　　“啊！多杰！”尼拉姆看到了多杰摔落的身体。他被吓坏了！
　　“山上还有一个！”说话的竟是一匹老马，前蹄微瘸。毛发稀疏，更可笑的是那尾巴就像是掉了毛的鸡毛掸子。
　　多杰却没心情去惊奇或者去笑话，因为他正被这匹怪马叼在嘴里。随着老马开口，“砰！”的一声摔落在地。此时的多杰是木楞的。多半是惊吓过度，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嗖！”随着怪马的话音，一道身影沿着山壁往上，速度奇快，几步间就来到了石壁上头，一手揽住蒙住双眼的尼拉姆就反身下山，速度比刚刚还要快上一筹！几个起落间已经站立在怪马身边。
　　正是许晋和老马！
　　原来许晋和老马在那日将丛白引入陷阱坑杀后原地修养了半日，老马双腿便有所恢复，一人一马担心有仙人来探查，便决定立即下山。
　　一路上老马也抱怨这该死的仙人自己死了不说，还连累的他老人家不得不下山。
　　在喋喋不休的抱怨和咒骂声中过了两日，一路坎坷下山，好不容易到达这山脚，却看到两个少年在石壁上的动作，还未来得及反应，其中一个少年便掉落了下来。
　　“你大爷的！快跑！”老马气急败坏的喊出声音后脑袋一低又叼起地上的少年便发足狂奔，许晋抬头只是一眼，便有些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蜜蜂像是一朵乌云一般从半空中袭来。他将少年夹在胳肢窝下也随着老马开始奔跑。
　　“呼，呼！”一片草地上，老马喘着粗气。“你龙大爷真是片刻不得闲啊！好家伙，让那群蜜蜂追上还不咬成猪头？”许晋也是刚刚倒顺了那一口气，哭笑不得的望向老马脚下。
　　一个少年双目紧闭，怀里还死死抱着半人大小的一个东西。他将自己手中的少年放下，却发现这少年也已经昏迷了。
　　“嚯！那么大个蜂巢！这小子是把人窝给端了呀，怪不得那群蜜蜂追了那么久。”只见老马来回踱步，摇头晃脑。
　　“气息平稳，应该是吓得背过去了，马上就醒了，你少说两句。”
　　许晋查探了下两个孩子的状况。“你不是说下了山你就不能说话了吗？这山下人接受不了你这样的存在。”
　　“得，我就装成一匹马吧，唉！你龙大爷啥时候受过这个……”老马还在兀自感慨。
　　“救命！”抱着蜂巢的多杰醒了过来，“啊！怪物！”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老马那硕大而且狭长的马脸，温热的鼻息直接糊在了他的脸上。
　　“妖怪大爷饶命！饶命！多杰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多杰鼻涕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趴在地上不住嗑着头。突然愣住，“我，是死了吧？我，鬼怪大爷我冤枉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我的马，小娃娃你安全了。”许晋跟老马厮混的久了，张嘴就冒出这么个称呼。
　　其实眼前少年看着也有个十四五岁的样子了。至于许晋，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岁数，老马倒是说过他可能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骨相面相都大不到哪去。
　　“你叫多杰是吧？不用怕，尼拉姆都跟我说了。”
　　多杰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果然，尼拉姆就在不远处坐着。看样子有点呆愣。多杰眼睛一转，“我没死？”昏迷前的记忆随之而来，自己去摘蜂巢……等会儿我蜂巢呢？
　　手往地上一摸，还好！蜂巢还在，多杰将蜂巢重新抱回怀里。这蜜蜂太可怕了，然后自己就掉下来了，幸亏被一匹马咬住了，然后它说……它说？妈呀！还说不是妖怪？那匹马会说话！
　　许晋看着面前少年的神色来回变化，又看到他将蜂巢又抱回了怀里。许晋嘴角微微抽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妖，不对！马，马……马大爷会说话？”多杰都快哭出来了。
　　“上仙！您一定是阿木大叔说的上仙！上仙和您的仙马救了我和尼拉姆！”多杰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扔下蜂巢后就爬过来抱住了许晋的裤腿。
　　许晋此时一脸诡异，天知道这孩子短短几瞬间脑补了多少内容，还是尼拉姆省心，醒过来到现在除了回答了他一些疑问后就一直傻在那里……
　　“不，不，我不是上仙！”许晋连连摆手，别看方才救人许晋和老马配合默契冷酷利落到如同绝世高手，说起来许晋自从山顶醒来后到现在除了老马还没有接触过其他同类。
　　至于那个“仙人”，那完全谈不上交流啊！“我只是个武者。”许晋只能按照之前应对仙人的话来解释自己身份。“那是我的坐骑，一匹老马。”
　　“可是，仙马会说话啊，我听到仙马说话的！”多杰一脸不信，必然是上仙嫌多杰只是个牧民少年。阿木大叔说仙人都是高高在上的。
　　许晋明白当时情急，老马说话未曾避着这少年。“你吓坏了，听错了，你看这匹老马，毛都没剩几根了！怎么可能是仙兽？”
　　一旁的老马翻了个白眼，“还有，我只是个习武之人，不然也不会被蜜蜂追了这么远不是？”许晋慢慢的解释着。
　　说实话，由于雪山之中的经历，许晋对所谓世间仙人是有一股厌恶感的，自是不会让人误会自己是其中一员。
　　“真的吗？”多杰这才细细打量了下眼前这一人一马，这自称武者的人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着，脸上虽然有些污迹，可那双眼睛却是如同一汪清泉，清澈无比。修长的身姿却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单衣，虽然开春了，这可还是雪山底下啊，自己和尼拉姆长袍厚袄的还是冻得直哆嗦呢。就算不是上仙，肯定也是一位厉害至极的武者！
　　比阿木大叔厉害不知道多少倍！
　　而那匹自己可能听见过它说话的老马，实话实说，多杰此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吓出的幻觉了。
　　因为眼前这匹老马实在是，实在不像传说中的天马啊，太磕碜了也！头顶没角背上无翅就不说了，那一身毛发，东秃一块西少一片的，尾巴都只剩半截了！
　　“真是我吓坏了？”多杰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而且，你可以问尼拉姆嘛，他可是比你醒的快的！”许晋心道总算应付过去了。
　　恢复过来的多杰很快就爬了起来，两个少年聚在一块儿说了一会儿话后，多杰便邀请许晋去他家里。
　　眼前这人就算不是仙人，可人家却是实打实救了自己和尼拉姆！阿妈去世前可是经常教育自己要知恩图报的。
　　许晋也想了解这个世界，便从这山脚的牧民开始吧。而且，他对多杰还是很有好感的。小小年纪，遭逢大难这么快就能恢复如常，而且懂得感恩。
　　尼拉姆便没有那么坚强，这少年兴许真的吓坏了，醒来后一直傻傻愣愣的，而且之前他在山上，也确实未曾听到老马开口。不过，总归是两个勇敢的少年，许晋对养育他们的部落产生了兴趣。
　　一身萧索单衣的许晋牵着一匹瘦弱的老马缓缓在冰雪将融未融的草原上行走着，身前是两个牧民少年，身处棉袄皮袍。戴着毡帽。其中一位抱着半个身子大小的蜂巢，眉开眼笑。余晖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三人一马向着草原东面而去。
　　身后是冰雪覆盖的雪山，在碧蓝天空下，静静地矗立着，盘踞着。白云深处的山顶隐隐显现。
　　“上仙，哦不！许大哥！前面就是我们部落了！”多杰笑着朝许晋招手喊道，等许晋牵着老马走近，“许大哥，你真不是仙人吗？尼拉姆说你嗖嗖嗖几步就飞到大石壁上把他抱下来了！”
　　许晋笑着摇头，多杰眼睛转了转，“那许大哥你见过仙人吗？阿木大叔他弟弟，就是我们部落里最好的猎人！听说他和尼拉姆他阿爸还有赤牙大叔上次被仙人看中带走了！大家都说他们是天大的幸运者，将来尼拉姆和他阿妈可能会被带到云上面去居住呢！”
　　多杰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了下来，“可惜那天我去放羊了，要不然，我多杰肯定也会被仙人带走的。”
　　多杰却没发现，随着他的话语，许晋的神色在慢慢变化。“仙人……”他低声呢喃着。。
　　“您说什么？”多杰没听清。
　　“多杰！多杰，阿哥你们回来了！”前面不远处，一个更小一点的少年挥舞着手中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