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外

　　“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看的了。”
　　许晋跳下青石，检查了这座唯一幸存的陷阱，小心地抬起木桩捡起陷阱里早已死去多时的雪貂，将之与来时猎到的松鸡绑缚在一块挂在腰间。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老马那双无神的双眸。
　　许晋记得当时他说想要去看一看这个世界，老马怔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声音很轻，似乎只是在老马的喉咙里打了个转，但许晋却听到了，也看到了老马双眸里的那一丝迷茫与无奈。
　　许晋不知道老马有什么秘密，或者说，有着怎样的过往，既然老马没有说，他也不想问。虽然自己没有任何记忆，但他的本能告诉他，不要去追问，不要去探究。
　　他知道这匹时常自称龙大爷的实则嘴贱的奇怪老马并不是简单的山间野兽，也是，山间野兽怎么会口吐人言？
　　只是，又怎样呢？
　　这段时间的相处，许晋早已放下了他的戒心，也许他对这匹救了他性命的老马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戒心。
　　自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唯一剩下的一条命也是它救下的，那么，又何必去探究什么原因？许晋很矛盾，一方面，他好奇自己的过去，另一方面，又好似他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自己的过去没什么好探究的。所以，他的好奇，也仅仅只是好奇。
　　重新架好了陷阱，做了些遮掩后许晋绕过了这块大青石下的狩猎区，循着来时的标记往回走。
　　风雪咆哮了两昼夜，他和老马在山洞中也待了两天。其他的陷阱早已被呼啸的风，深深的积雪破坏的不成样子，或是干脆找不着了。
　　幸运的是这处陷阱是设在眼前这块大青石下的，背着风，也挡住了雪。腰间的雪貂可能也只是为了躲避而来，却不料葬送在了这里。许晋没有过多的感慨，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有了食物，他终于可以用吃的堵住那匹聒噪的老马的嘴了。
　　天知道这两天两夜他受到了怎样的摧残！此时的许晋笑眯眯的，眉眼都快融化在苍茫雪景中了。
　　风停雪住的清晨，许晋就迫不及待的从山洞里逃似的出来了，刚出门就猎到第一只猎物。
　　从苏醒到现在，许晋的身体素质在不断的增强，恐怖的是这增强态势至今还未有任何的减缓。
　　此时的许晋打猎已经很是轻松了，一粒石子在他手中不亚于高手手中的暗器，如果仔细检查他腰间的松鸡，就会发现这只可怜的猎物身体已经被洞穿了。
　　于常人来说此地最致命的寒冷对他来说只是稍感凉意，山顶醒来时身上厚重的兽皮和袄子已经被许晋充作睡觉时舒服的被褥了，他索性将大衣内的一件中衣也拆解下来，丝线拆分后一些用于陷阱架构，一些则被他糅合成绳索用来绑缚猎物。刚刚的雪貂松鸡就这么串联着挂在了他的腰间。
　　阳光仿佛是被这针叶林切碎了一般洒落在这地面上，积雪上。
　　风吹过，一些积雪从树杈间掉落，光影闪烁，落地，把这满地破碎阳光好像也砸的飞溅开来。
　　许晋舒展了下腰身，举目朝高处望去，积雪深深，入目除了林立的树，也就只剩下一片白。他找不到通向自己醒来的地方的道路，或许还在更高的云雾深深遮盖的山顶某处。
　　他是半昏迷状态被老马叼着来到的这半山腰。
　　许晋对那片前几天被天威笼盖的地方提不起兴趣，因为醒来时他就确定了，除了压在身上的大树，手中的雪莲外没有其他东西，老马也说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山顶似的，没有其他人，或者，在那样的天威下也留不下其他了。
　　当然，他也回不去，老马认定山上没有其他人也不是毫无理由的，这座被当地人叫做当拉的雪山本就是这世间的禁区之一，雄鹰不渡不仅仅只是人们对自然的敬畏与夸张。
　　当拉雪山位于这个世界的极西处，从来不曾听说有人能翻越这座高山，因为不单是山势奇高，气温极低，便是世俗人口中的仙人也难以在这座雪山生存，山脚有牧人逐水草而居，也仅限于在那山脚讨口饭吃。越往山上，气温越低，其中有条明显的分界线，就是这山腰，而接近山腰处就已经不是凡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更不用说越过山腰，气温更是骤降，也就是许晋和老马现在所在的地方，到了这里，除了这些不知道多少年来进化求生，已经适应了的奇特动物外，已经真真切切的成为了人类禁区。
　　按老马的说法，此处已经感受不到修行者所需的天地灵气了，修行中人在这里就如同被大道压胜一般，步履维艰。
　　至于处在云雾中的山顶，便是连那些传说中的仙人也难以久存存。而登上山顶，便能看到这座连绵十万里的大山以西，修行界传说曾有绝世大能踏上过山顶往西看过一眼，只是一眼，回来后便定下了此山，便是世界的西边极点。后来有人说大能看到的是连绵不绝，是更加高绝的令人无奈的连片雪山。
　　据说当拉雪山，只是个起点。当拉雪山往西的世界，是生命的禁区！
　　至于他们老哥俩能从山顶活着走下来，一人一马则是相视静默。
　　许晋是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老马是不想多说。
　　最后老马扯着脖子喊那是撞了天大的运了！是从老天爷手底下捡回来一条命。
　　而一人一马之所以现在能在这山腰处生存自如，与山顶的遭遇也是分不开的，却也算是因祸得福。
　　按照老马的推测，承受住了天雷洗礼而侥幸不死，二者肉身被神秘的雷电极限刺激，两株世所罕见的神药不仅从死亡泥沼中拉回了两人，还更进一步的滋养了二者，在天雷的破坏中不断重建，肉身潜能最大幅度的开发了出来。
　　至于为何许晋立马伤势痊愈不说，还日益精进不止？老马当时撇着一张马嘴，“那还不是证明龙大爷的神药更珍贵！还有就是你小子是从无到有，而后水到渠成，那能一样？老龙我是被这贼老天给暗算了，我之前可是真龙之躯啊，是现在能比的？哎呦，一想更气了，一气伤势更重了，许小子！你现在也冻不死，要不顶着这风雪给你龙大爷弄点滋补的东西来？”
　　至于返回山顶，这一人一马却是从未想过。嫌好不容易捡来的性命多余？
　　“呦，许小子你运气还不赖嘛！这两天尽陪着你赏雪听风了。总算有良心啊，给老龙我来了点荤腥。”
　　许晋才推动大石遮挡住洞口，这瘸腿老马便瞅见了他腰间的事物，立马腿也不瘸了，起身迈步一气呵成，转眼就到了许晋身后，一张马嘴就要叼走他腰间的猎物。
　　许晋听见动静，一个转身让开了口水四溅的马嘴，“野兽？想来新鲜的？急什么，等我收拾干净了起火。”如果说几日前的许晋如同一张白纸，那么，现在的许晋算是被老马这瓶子黑墨涂抹上了几个墨点了。
　　成天与老马相处。自然也会学会了怎么去应对它。反唇相讥中将绳索解下，把松鸡雪貂扔在了地上。
　　说是雪貂和松鸡，这体型却大的如同凡俗的猫与狗。果然这奇异地方的生物也生得奇异。当下许晋取来雪水清理猎物，复又来到近洞口处起火。
　　说起来这一人一马能吃上熟食却是老马的功劳，这两位服食过神药，如今就算不饮不食倒也能撑上一段时日。
　　起初洞穴养伤二者也不曾出去过，后来老马静极思动，非拉着许晋出去探查一圈。这洞穴是那日老马上山前临时找到的，刚发现时洞口草木深深，山石泥土覆盖，老马还以为是天然洞穴，随之发现了洞内居然藏着玄参，玉盒上原本应该是存在着封印的，只是灵气流逝封印也微弱到即将失效，所以老马推测这山洞的主人怕是至少数百年未曾回来过了。毕竟封印的状态已经是那样了。老马也就认为这玄参是属于它的奇遇。
　　至于为何没有拿走玄参而是独自一马去了山顶，老马也没有提原因，许晋也就没问。所以这洞穴老马自己也没来得及细细查看四周。
　　以山洞为中心查探过程中这两位除了发现了一些动物踪迹，确定了有不少生物在这山腰处生存。
　　另一个更好的收获便是那火石了，老马告诉许晋这种石头相击能生火。于是许晋当日便尝试着生起了篝火。又由于击石生火说来简单，实则颇为困难。
　　许晋便每次尽量让火堆保留火种，下次起火只需引燃就行。而这老马天生是个不安份的，好几次将火堆踩灭。又引发了好几场冲突不必赘述。
　　洞外的风声依旧，苍茫依旧。洞内却是一片温暖光明，头顶的萤石微微散发着黄色的光亮，火焰升腾，照得一人一马的侧脸明暗不定。
　　老马一口咬下一个鸡腿，嘎吱嘎吱几声后连肉带骨头囫囵吞下，一口长太，“生活啊，还是美好的。”
　　“你真不打算跟我走？”许晋手摩挲着雪貂皮，没抬头。
　　老马看了许晋一眼，随即眼神却飘散开了，嘴里却说道。“去吧去吧，老龙我什么没见过了？山下的花花世界啊，腻了。”老马又去咬另一块肉，“这里也不错嘛，老龙我是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雪真朋友。山鸡山貂好弟兄，唔，好滋味……”
　　“你说，这世间，没什么好看的了？”
　　“啊？有吗？”老马声音低了下去，“你不是想找回记忆吗？可以去看看，只是，我与你说的你要记住。名山大川，不可入！老马我是真看腻了。”
　　老马声音越来越低，它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变了。
　　许晋抬起了头，却没看老马，只是盯着洞外渐渐又起的雪“嗯，名山大川皆是仙人所在，仙人……真的不可冒犯吗？”火堆发出噼啪声。
　　“先等你彻底养好伤！”许晋思绪飘摇了一阵，站起来去抱洞内剩余的干柴。
　　“我也还没想好怎么与其他人打交道。”
　　“与我再说说山下的世界吧。”许晋添了新柴，重新坐下后开口道。
　　“山下的世界啊，其实也很精彩的。与这世外雪山中还是有很大区别滴……”
　　老马这时已经又恢复了本性，两眼一转，慢慢的开口。“许小子我说直你别往心里去，你现在的见识嘛，连个婴儿都不如，老马我可得好好教导教导你！”
　　许晋也不恼，静静地听着老马说着那些山下的人与事，“规矩”和“风俗”。
　　“上次不是说到山下的人嘛，这人啊可复杂了，有好人坏人，不好不坏又好有坏的，好心办了坏事儿的，也有藏着坏人却被人当成做了好事儿的。你下山后要警醒着点，多想点总没错嘛……”
　　“不过说回来，最基本的还是分为男人女人，谁都逃不过去嘛，不过这女人跟女人可大有不同，今儿我给你讲讲好看的小娘子……所以啊，得有规矩，别让人说我老龙教出来的人说话做事没规矩。”老马眼睛开始转动。
　　“比如，见着了胸脯子沉甸甸，瞅着就替她累的慌的小娘你得客气点，恭恭敬敬上前问一句，‘需不需要用我双手做板凳？休息休息？’知道嘛！这叫客气！叫体贴！山下人可稀罕这一套！”……
　　“仙人，也是跟我们长得一样的人嘛？”许晋不得不打断了口水四溅，前蹄不断点地越说越兴奋的老马。
　　“仙人？很容易看出来，你记住，凡是头发丝儿泛着金灿灿光芒的就是那些山上仙人了，躲远点就行。他们一般瞧不见咱这些俗物……”
　　所以，名山大川都不可去……
　　“也不是，有一座山可以去！”老马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
　　“咱们凡俗中啊，有一位可牛气的存在，愣是以凡人之躯占据了这个世界上其中一座最大的山脉！仙人也不得不捏鼻子承认的狠人！”
　　“哦？”许晋来了兴趣。
　　“大剑山，登剑阁，白衣剑仙，风采冠绝九州啊……”老马一脸神往。
　　……
　　洞外风雪没有停下，反而有加大的趋势，趁着雪还没下大，许晋又去山林里猎了一些食物，天色擦黑，他已经拖着一头雪鹿，腰间挂着两只野兔和一只松鸡回来了。
　　风雪渐渐淹没了山林里他的脚印。一点微光透过石缝传出，照着山洞前的一株顽强野草，它在风雪中飘摇，却始终没有折断。
　　也或许，今晚过后它也会被白雪掩埋吧。。
　　洞口的石头动了，一个单衣少年走了出来，却没有其他动作，好像在凝望空中打着璇儿的雪花。好一阵后他蹲下身，轻轻捧开了地上的一些积雪，轻轻挖开了土壤。
　　“轰隆隆…”石头又堵住了洞口，洞**火光摇曳着，一株野草在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