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卷其八 大道有乾坤

　　书、册、经、典、集。
　　仿佛掉进了黑白两色的大海，空荡荡一方天地填满了书。满满当当、密密麻麻，大如泥板、石碑、青铜錾刻，小有竹简、手卷、古籍善本，内容所含五花八门，文字种类数不胜数，说这里是天下书海当之无愧。
　　长行彻底傻了眼，眼前根本就乱如秋风扫落叶，无处下脚，高处垒如小山，低处碎纸满地，无章无法，乱七八糟，这里捡起一本是前朝杂记、那里一本可能就是菜谱典籍，园艺、历史、兵书、战册、诗集、辞赋、算书、游记，脚下散落一套完整房中术秘法：
　　“仙人云雨想必是与众不同！！”惊得长行立刻翻阅了起来。所看不过两页，一道呵斥竟从书页里传来：
　　“无礼的小子，不经允许，翻阅私藏。”长行手里的书张口能言，忽地飞起，凌空给了两个大耳刮子，袅袅而去，飘飘然到了一个五六岁童子手中。
　　眼前人足踏青履，腰系宝带，身披鹤氅，羽扇纶巾，面似敷粉，目若朗星，俨然一副学究大儒的装扮，只是缺少了项下迎风飞舞的胡子罢了，没少的也是面具，看来便是一层的守门人了，唯一不同的就是所戴是一副素面，没有任何装饰。
　　“敢问仙童这里便是顶层吗？”长行开口
　　“你说是便是喽！”童子掂量着手里的书答道
　　“请问仙童那些个修真功法秘籍收在何处，还望指教一二。”长行依旧恭敬
　　童子抬手一指角落处道：
　　“我这里可是收纳大千世界一切文书，有些个咒典诡秘，修行低微者尚且不能承受，你这般凡人见之必死，看你运气了！”
　　长行倒也是不觉为奇了，这一路所见怕是早将胆识先锻打成了仙人境界，现在到也明白为何这一层乱成这般模样，房中术都张口能言飞来飞去，那些个记载仙术仙法的秘典怕不是要开口吃人了。
　　长行来到角落处随意拾起几本，抖落尘土擦了擦封面，傻了眼，一推古怪符号没有一个认识，甚至连什么级别都无处确认，自己更是没有胆量敢强行开启，白白交代性命，仅从这典籍的老旧程度观察，就能感受到这份别样份量，只是放在角落生灰，想必这些年并不受主人待见。
　　长行待了许久后回到了童子面前：
　　“在下和底层的无相生前辈有约，用儿时所背旧学交换这里看见的任意一样收藏，不知仙童可知此事？”长行说道
　　“塔中之事，无一不知，你拿定主意了？”童子挑眼打量着莫长行
　　“正是，在下已有心仪之物，望求纸笔，把书抄送给无老前辈。”莫长行道
　　“那倒不必。”童子轻挥羽扇，近处一座小山被吹的四散而去，露出一张斑驳石案。
　　“双手摁住，脑中回想即可。”童子把玩着扇子说道
　　莫长行来到石台，双手放在台面只感到一阵冰凉，闭眼回想，台面泛起一阵青光，在睁眼时，一拳多厚的‘奇书’跃然眼前，熟皮封面，小楷所言，插图，落款，表据一样不差，全程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长行抚摸着书面，和儿时所见分毫不差，硕大的莫长行三字刻在书头。
　　携书来到童子面前，双手呈上，童子见书，眼中似乎都射出了光芒，急忙伸手要接：
　　“晚辈所交换之物——就是无老前辈您身后的这支笔！”
　　童子被惊得瞬间定在了原地，呼吸之间把手又收了回去：
　　“想不到，想不到，肉眼凡胎之辈竟可以识破老夫变化，你又是何时察觉的？”童子长叹一声双手背后。
　　“无老前辈过奖了，老前辈的仙术变幻自然是天衣无缝炉火纯青，不巧的是晚辈自幼便在酒家长大，耳濡目染，这观人的功夫可是常年历练，无老前辈即便是在每一层都有新的变幻，可是这手、眼、身、法、步却是一般无二啊。”长行笑答
　　“原来你打一开始就识破了我的法术，反倒是我自导自演如小丑一般，哈哈，可笑可笑啊！”童子张口大笑，从腰后抽出一支金笔：长如小臂，拇指粗细，杆身似是由什么金属锻造，黄灿灿亮盈盈，掐丝点翠，由下至上雕满飞禽走兽华丽异常，笔尾处垂着五彩丝绦，笔毫不知是用什么毛发制成，近看时洁如冬雪，细若秋霜。无相生如同怀抱着雏儿，细细把玩。
　　“我这塔内珍奇无数，为何独看上了这支笔？”无相生问到
　　“晚辈本来是想拿那套房中术秘法的，可是却被它赏了两个大耳刮子，想来是与我无缘，您又揣着这支神笔，每层都在晚辈面前晃来晃去，这么多的财宝您都视若无物，却和这支笔形影不离，想必是它最为珍稀了，晚辈识不得什么奇珍，但是晚辈对识人的功夫还是颇为自信，老前辈给晚辈挑的宝贝自然是不会有差了。”莫长行笑答
　　“好一副伶牙俐齿，这嘴皮子的功夫老夫真当是甘拜下风。”
　　无相生一阵大笑。
　　“自困此地早已不知多少年月，本以为早把身外一切看淡，竟不自知还是有所牵挂，拜其所赐露了马脚，看来今日便是了却缘分之时啊！命数、命数！”无相生怅然若失
　　“想不到点神笔的下一任主人会是一个凡人，哈哈哈！诸强豪杰可谓枉费身家性命矣！哈哈哈！”无相生又仰天大呼
　　“小子看好了！全当是我楼下扇了你诸多巴掌的回礼了！”
　　顿时间地动山摇，无相生周身金光闪耀，小小的身躯漂浮半空，头冠散落，长发飞舞，衣袍袖带无风自动。只见其左手掐指一翻手印，三支巨大的画卷从下方书海钻出：
　　群仙谱、斩妖录、黄泉书，几个巨大的金字烫在卷首。
　　右手执笔凌空，写出了一个硕大的“开”字，三支画卷平铺而开，瞬间占满视界：
　　画卷所记密密麻麻全是面具，一如夏日星河灿烂不可考量，可当长行想要细看模样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光团，想必也是修为和机缘所限吧。
　　“老夫纵横三界，逍遥一生，在大造化处偶得点神笔，从此红尘捭阖，天下无敌，执笔点化阴界魔、鬼三万六千一十一类，诛杀人界妖、兽两万八百二十七种，盟约天界仙、神四百七十七位，汇成三相之图：黄泉书、斩妖录、群仙谱。以面为媒，驱笔降灵，与我并肩杀敌，快意人生。自世间再无敌手之日，老夫便被困在修为境界无法前进一步，大道无缘，抱憾终生，遂搜天下奇珍与己共锁在此绝境，不破境界誓不出塔，了却残生，有缘寻至此处汝是第二人，前者天纵英才可惜终究机缘不够。在此寂寞处选中点神笔者，想是老天有眼，冥冥之中不绝我道，一切皆为命数！命数矣！哈哈哈哈哈哈！”
　　“年少快意向天笑，迟暮回首亦狂歌！”
　　无相生似是陷入癫狂，握住点神兵笔书书画画，三幅长卷爆出一团青烟，书海又是一阵摇晃，待尘埃落定，莫长行已是吓得瘫软在地：
　　眼前忽然冒出众多阴兵鬼卒，领首一位巨大骷髅先锋，黑盔黑甲，鬼头刀，獠牙盾，煞气腾腾；眨眼间又变成无数暴虐妖兽，迎风嘶吼，爪尖牙利；白光闪现，天空处又现身两尊金刚战将，法身宏伟，宝象庄严。
　　一个“收”字划定，万物复归平静，长卷归拢落地，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无相生似是发泄完毕，落地坐在莫长行前，饱含深情的看了一眼点神笔后，双手托出，点神笔从其掌中跃起，仿佛知晓了马上要发生的事情，像是通了人性的鸟，围着无相生飞舞打转，后者却当真似放下一切般，点笔说了一个“终”字，点神笔上光芒骤散，静静的悬浮在二人面前，再无刚才的灵气。
　　无相生当即口喷鲜血，面若金纸，长行意欲搀扶：
　　“信守承诺，不必如此，你只管将食指划破，血涂笔身，今日种种机缘，想必命中注定，点神笔也自会认你为主，至于一届凡人，身怀仙家重宝，是福是祸，好自为之。”无相生言道
　　莫长行只得深施一礼，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笔身，忽然间一团黑气包裹点神笔，听得噼啪作响，原本珠光宝气的神笔此刻已是改头换面：
　　大小粗细已经和寻常画笔无异，笔杆却换作一块由黑白两色拼接的香木，颜色交融，过渡自然，无任何雕饰，如同刚从土中刨出，浑然天成，宝光深藏，笔尾处三支长长的黑羽，油润细腻，尾尖却是锋利异常，笔毫漆黑，肥满刚健，周身萦绕着一团烟雾。。
　　“好小子，老夫竟也让你蒙骗走了眼，这难道也是。。。造化弄人。。。”
　　莫长行刚想询问无相生怎么会有这般变化，抬首时眼前已经是空空荡荡不见其人，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一本‘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