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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呜已五百岁，在狐族中算是年纪小的。她出生在武溪山，成长在武溪山，这五百年来，从未下过山。
对于凡人来说，五百年就是几辈子，而对于长生的狐族来说，五百年，不过是一晃眼的事。
哥哥说，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现在凡人面前，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尽管对山外的世界充满好奇，啊呜也只是躲在草丛里，偷偷的去观察那些山上的凡人，和他们的村庄。
啊呜认识很多人，从他们还是孩童时就认识，一直等他们长大，变老，然后死去。
哥哥说，凡人的生命是脆弱的，他们会生病，会变老，会在度过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后死去。
啊呜不懂，在小时候，每当看到有人死去，穿着白麻衣的人抬着奇怪的盒子上山，啊呜总会嚎啕大哭。
她是妖，有血有肉也有情，尽管她不懂，为何世上会有人老的那么快。原本还是和她一样，不过是孩童，一转眼就满头白发，伛偻着腰。那个她常去的村庄，有许多人她是认识的，还是孩童的他们，会在田野上欢快的奔跑，而年老的他们，常常一个人坐在田埂上，静静的坐着，直到日暮黄昏。
哥哥的怀抱总是这般温暖，抱着她凌空飞跃，啊呜在今夜之前，从未和凡人说过话。那个和哥哥一样好看的凡人，是她第一个对话的对象。
尽管哥哥没有告诉她，相公是什么意思，可聪明的啊呜，大概已经猜到一些。她曾经见过那个村庄里，有些人家会聚集很多人，男人和女人穿着红衣，从此成为一家人。
“相公，一定是最重要的人。”啊呜想着，眼前出现那个男子的脸，她挥了挥手，娇羞的笑着。
忽然，抱着她的哥哥身形一顿，一股大力将他俩撞了回去。
啊呜惊慌失措的手舞足蹈，哥哥将她扶住，两人跌落在地。
“哥哥，怎么了？”啊呜慌道。
紫袍狐妖面色十分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气喘吁吁，显然是受了点轻伤。
“这是人间强者的势，他竟这样强？”紫袍男子一脸不甘，催动妖法，此番速度更快，四处冲击。
当他再次显露身形时，已遍体鳞伤，嘴角溢血。
方圆十里，竟然笼罩了势，就等同于在这座山上，布下天罗地网，除非是那人撤去神通，否则谁也休想出去。
势内自成天地，唯有那人，是这里的主宰。
“哥哥，怎么办？”哥哥说那个老头很强，恐怕已经强到没边了，否则以哥哥的境界，何以落得这般下场，啊呜心里更慌了。
“势内无敌，就算是父亲在，也没有办法突破这座牢笼。”紫袍狐妖颓丧道：“我们回去吧。”
那老头的牢笼，也可以变成坟墓。
学宫的白甲麒麟卫坐在一起，调息养伤，好在那只狐妖并不想赶尽杀绝，将他们吸个气海耗尽，体内真源才有恢复的希望。
陈无忌并未受重伤，此时也恢复体力，与那些黑羽铁骑在一起，时不时的看向杨玄和他那神秘的师父。
这位高人，在出手前就自报了姓名，可陈无忌记不得天下间，竟然有一个能让幻化境的狐妖，都吓得落荒而逃的强者。
玄通境，就有开宗立派的资格，足以被称之为宗师；归宗境，更是各大名门镇派的人物，便是这天下间，也是有数的。而在这两个境界之上，就连陈无忌也从未有幸遇到过。
只是听说，在帝都中有三位，在天下其他几处，也不过屈指可数。
但凡是玄通之上的强者，其威名远播，自幼崇尚武道强者的陈无忌，更是如数家珍。可这位宫千羽，他却想不起任何有关他的蛛丝马迹。
更何况，这样一个看着丝毫没有大师做派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至高强者。
杨玄一副舍我其谁的臭屁样，让从来瞧不起他的陈无忌看着心中更气，即便他的师父，是个世外高人，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好得意的。
陈无忌虽在腹诽杨玄，可又有了些妒忌，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怎么配有一个归宗境的师父。
“师父，那两个妖狐，不会逃了吧？”杨玄突然跳了起来，这都小半个时辰了，以那狐妖的速度，恐怕早就逃离了武溪山地界。
宫千羽用脚趾挑着破鞋，胸有成竹道：“逃不了，逃不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来的。”
“前辈，那只狐妖已突破幻化境，若是逃出山去，日后就再难寻到了。”一旁的陈无忌，趁着这个时机，搭话道。
宫千羽停下脚上动作，撇了他一眼，道：“幻化境又如何？我看这两个小娃娃，也不是什么恶类，或是一心修行罢了，何必撵人家走。”
陈无忌心直口快：“按照与妖族的约定，但凡是幻化境之上，便不可呆在大夏境内。这些妖物行事随心所欲，万一祸乱我朝百姓，以他的修为，后果不堪设想。”
“愚昧，简直愚昧至极，这人间万物本就相辅相成，自该一视同仁。谁定的规矩，竟然这般无半分道理。呵呵，人可以随意修行，享受这人间万物，而那些世代居于山水间的妖族，一旦变强，便要被驱逐出境，从此放逐于穷山恶水？可笑可笑，人有正邪，难道妖就没有？”宫千羽气呼呼骂道：“这简直是放臭屁。”
陈无忌脸色灰沉，却正气凛然，执着道：“这是数千年前，道宗携数大门派与那妖族定的规矩，若非如此，这人间早就生灵涂炭了。”
“朝代更替，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可与那妖族有干系？哼哼，老夫不想与你废话，要是有本事，你自个抓去。”宫千羽说完，对着杨玄阴阳怪气道：“徒弟啊，日后要是遇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伪君子，可要绕远些，免得沾了污秽之气，变成是非不分之人。唉，什么道宗，佛门，尽是一些糊涂蛋。”
“师父，怎么说是污秽之气？”
“因为他们只会满口喷粪。”
“原来如此，徒弟谨遵师命！”
两人一唱一和，竟然连天下间两大地位超然的门派也敢骂。那道宗，辅佐历代王朝，抵御妖魔，不但与一朝兴衰息息相关，更是数千年来各大名门正派的领袖。而那佛门中人，一向慈悲为怀，福祉人间，虽然几近凋零，却是无人不尊崇的。
“你......你们竟然......”陈无忌气的发抖，却说不出下面的话来。这老头可是连幻化境的不放在眼里，他陈无忌不过武道七品，恐怕一个喷嚏就能让他烟消云散。
陈无忌红着脸，双手握紧，这样的强者，竟然不顾一点风度，像个市井无赖般，完全颠覆了他对强者的幻想。
“来了。”宫千羽淡淡的说了一句。
一道紫光从林中深处一闪即到，紫袍妖狐显露身形，跪拜在地上，全无之前的傲气。
“前辈，小狐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冒犯，请前辈饶恕。”紫袍妖狐恭敬道。
宫千羽穿了鞋，走到狐妖面前，柔和的笑道：“你那妹妹呢？”
紫袍狐妖脸色难看，支支吾吾道：“小狐想着是来请罪的，所以将妹妹留在其他地方。”
宫千羽道：“你是怕老夫为难你兄妹二人，不敢带她来吧。可你觉得，若是我有心杀你，你们躲的掉吗？”
自狐妖出现，陈无忌与手下就准备寻个好时机，将那妖狐一举拿下。可亲眼见着那只幻化境的妖狐，老老实实的跪在老者脚下，又忐忑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紫袍狐妖被说中心事，半天说不出话来，额上汗如雨下。
他不过是个刚破境的幻化境，而这老者，术法纯熟，毫无破绽，恐怕已经破镜数十年。人间数十年，可是妖族数百年。
“你们可有名字？”宫千羽道。
紫袍狐妖一脸错愕，忙道：“有的，小狐叫秦歌，我妹妹叫赵舞。”
一旁的杨玄噗呲小道：“你们兄妹俩，一个姓秦，一个姓赵，莫不是同母异父？”
随即被宫千羽冷着连扫了一眼，赶忙笑嘻嘻改口道：“据说天下一统之前，六国鼎立，秦国其歌豪雄，赵国其舞多姿，这名字，豪气又不失风雅，极好，极好。”
宫千羽望了望天边破晓，莫名的叹了口气，道：“五十年前，老夫行走天下，在这武溪山，遇到过一只灰狐，他叫沐溪，你可认得？”
“正是家父！”紫袍狐妖这才敢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眼前的高人。
宫千羽又道：“那时候，老夫才入归宗，那沐溪也不过是凝丹巅峰。他与老夫相遇，误以为老夫是道宗派来收服他的人，最后交手，打到那洞府外，他突然收住手，苦苦哀求。与老夫说，他这一脉数千年来都居于武溪山，并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求老夫饶恕。老夫瞧着他不过是一心修行狐妖，便给他指了一条道，说这武溪山太小，要入幻化境，还差那么点意思，不如走出去看一看。”
宫千羽说完，秦歌一脸惊诧，一旁的杨玄，更是瞠目结舌。而其他人，只瞧见宫千羽张口，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原来父亲突然失踪，竟是前辈授意的。”秦歌恍然大悟，心中却暗自思量，五十年前就入了归宗，那如今是何种境界？这位前辈，看着不过七十，难不成二十岁就入了归宗？
宫千羽又望了望天边，道：“授意算不上，那沐溪天赋卓越，只不过心有羁绊，放下了，自然有所收获，你可怨我，让你兄妹没了父亲。”
秦歌摇头道：“我狐族一生修行，只为步入入仙境，父亲穷极一生，只想为我这一脉夺个好前程。如今，想来他已超脱，在某处潇洒快活，总有一天能与我兄妹相逢的，小狐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埋怨前辈呢。”
宫千羽笑着点点头，继续道：“你父亲从前可和你说过，有朝一日，会有一段机缘落在你这一脉。”
秦歌脸色僵硬，一双手掌使力，陷入泥泞中。他浑身颤抖，抬头时，已经激动不已，满面青筋。
“原来是真的，原来是真的......不是父亲的玩笑之言。”秦歌颤声道。
宫千羽点了点头。
“前辈说的，可是命契！”
“正是，命数相连，荣损一体。”宫千羽道。
命契，乃是妖族秘法，将命运与某人相连，若是那人突破归宗境，哪怕你不过是凝丹初期，也会跟着一起突破，是破境的捷径之法。只不过修行之人，命运多舛，有人长命百岁，有人年纪轻轻却死于非命，妖族不敢轻易用这秘法。
一旦下了命契，就与那修行之人生死相连，这不仅要修行之人天赋卓然，也需要心念一体，方可有益修行，否则只有害而无益。
凡人百年，破境归宗，乃至无极，至圣者，古往今来，虽寥寥可数，可与妖族需数百上千年相比，不过是一转眼的事。更何况，灵尊步入入仙境，还需经历天雷渡劫，若是有人相助，必然大有希望。
入仙境，命契自解。
秦歌心想：这位前辈强大如斯，如今恐怕不是无极境，便是归宗巅峰了，若是与他以命契相连，那么以六百岁之龄，步入灵尊，放眼整个狐族，不，放眼妖族数千年，还有谁？
秦歌心花怒放，想要仰天长啸，可在高人面前，又不敢放肆。。
他从未感受到，像现在般浑身充满无尽力量。
沉默片刻，他才眼中含泪，重重拜倒：“小狐愿与前辈相连命契，此生相随，共证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