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秋节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是我不依，这老家伙下回肯定是这番说辞，搞不好，会把我那从未见过的娘给搬出来。”秋园内，杨玄已无方才颓丧模样，一只脚踩在木椅上，一手端着果酒，意气风发，指手画脚。
　　“嘿嘿，他知道我对那未见过娘有深厚感情，我即使不愿，也不会过于违逆，其结果，无非是我好说话，勉勉强强应下。”杨玄一边喝酒，一边得意的看了一眼满脸崇拜的蜜桃，接着道：“打的一手如意算盘，我最了解这老家伙的手段，蜜桃，你要是不信，待会可以去打探打探，咱们秋园外，必定明里暗里多了不少人，他们是怕我又溜走，加强防卫，好让少爷我插翅难飞。”
　　“我信的，少爷天资聪慧，料事如神，方才要不是樱桃姐姐拉住我，我都要笑出声来了。”蜜桃拼命点头，俏皮道。
　　一旁的樱桃，也掩着嘴轻笑了一声，自少爷振振有词的去质问杨管家，她就知晓接下来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是少爷装的。自家少爷，两人怎会不知，性子虽急，却从未有过这样伤心言表的样子，少爷如果真的不高兴了，只会默默的坐在一边，谁也不爱搭理。
　　只不过，瞧着少爷神采飞扬，樱桃不免担忧起其他事来。
　　“所以嘛，这家里，只有你们两个和我最亲，其他人......哼哼，就连福伯也不可信。”杨玄道。
　　蜜桃听罢，眉开眼笑，殷勤的给少爷斟酒。樱桃心里一暖，也随着浅笑。
　　少爷自小就是个稀奇的人，无论言行举止都和别人不同。就连老爷和杨管家，有时对他说的话都一时半会听不明白，一脸茫然。只有蜜桃和樱桃相伴左右，从小耳濡目染，早就习以为常，这不是比老爷与少爷的关系，更加亲近嘛。
　　“他们太小看我了，难不成什么大家闺秀，名门千金，什么温文尔雅，贤良淑德就是少爷我的良配？论起样貌才情，咱们的蜜桃樱桃，哪条不是上上之选，是吧。”杨玄不平道：“他们太小瞧我了，将来我的良配，要么就得是天下第一才女，要么就得是第一高手，即使遇不到，我也不随便将就，哪怕到了垂暮之年，不还有你们陪着本少爷嘛。”
　　一旁的蜜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而樱桃喜悦中，却带些感伤。他们是少爷的贴身丫鬟，说白了，就是培养着给少爷当侍妾的。只不过杨少爷显然没有这方面觉悟，除了使唤他们照顾起居，情感上却把他们当做姐姐妹妹。
　　将来，要是少爷取了正妻，以她俩的身份，怎敢妄想。樱桃眉头微蹙，深知自己和蜜桃是杨老爷收养的孤儿，身份低微。少爷言语中常说人无贵贱，可世道如此，有人天生豪门，有人天生贫贱，哪能相提并论，这要是传出去，又有许多人要说杨家少爷疯人疯语了。
　　“嗯嗯呢，将来少爷要是真娶不到媳妇，蜜桃给少爷生孩子。”蜜桃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和少爷的孩子，一定也很可爱吧。
　　“蜜桃，不得无礼！”樱桃微怒，伸手拧了一把蜜桃的肩头，痛的她哎呀叫了起来。当下人的要本分，虽说少爷不计较这些，可有些事，有些话是不可逾越的。两人自小就有专门的嬷嬷教导，很清楚这辈子的使命是什么，可真要讲出口，在樱桃看来，是一件很失礼放肆的事情。
　　蜜桃吃痛，委屈的看着樱桃姐姐，好在少爷并未把这话当真，在一旁看着，微微笑起。
　　一张浅黄的树叶，从枝头上缓缓落下。
　　杨玄打了一个饱嗝，蜜桃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有美感。樱桃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在绣一只快完工的浅蓝荷包。
　　“樱桃，咱院里，还有多少存余？”杨玄望着枝头摇摇欲坠的一张树叶，问道。
　　樱桃指尖一疼，放下手中的荷包，将那渗血的手指，握在手心，藏在袖子里。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樱桃咬了咬下嘴唇，轻声道：“还有存银五十六万两，这些都是银票，还有现银一千六百三十三两。”
　　“竟然有这么多！”杨玄惊讶道，他从小衣食无忧，用钱时都是随意挥霍，从不节制，所以对钱财没多少概念。
　　至于杨家到底做什么买卖，做的多大，他也从不过问。只知道每个月，账房先生都会准时将一个锦盒恭恭敬敬送到樱桃手上。
　　五十多万两，一两千文，杨玄记得他常去的那家饼铺，一个满肉的烧饼，也才三文钱，这些钱，可得买多少烧饼。
　　自然，这些钱都是十几年的积蓄，秋园里的日常用度，都是府里开支。而账房先生每月送来的钱，其实就是给杨少爷挥霍的。
　　只不过杨少爷和那些富家公子喜好不同，从不留恋青楼酒肆，也不好赌博。花钱的地方，也只是买些吃的，或是一些不值钱的奇巧物件，偶尔出手豪阔，也都是赏给那些平头百姓，卖艺的、说书的，但凡高兴就赏，几十两数百两不在话下。
　　杨玄此前不知自己，已经腰缠数十万贯，听樱桃这么一说，尽管对钱财没有概念，以自己的认知换算了一下，也是惊喜不已。
　　“给我收拾十万两银票，两百两银子，其他的，你和蜜桃留着随便用，对自己好点。没想到本少爷也是巨富，嘿嘿。”杨玄得意的笑着。
　　樱桃心落到谷底，以她对少爷的了解，这一次必定真的是要远走高飞了。鼻子发酸，眼泪蒙着眼睛，樱桃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起身去准备，指尖的血已凝固，而心里的血，却决堤了。
　　............
　　八月十五，中秋节。
　　日子说来就来。
　　龙泉县内，家家挂起灯笼，街上行走的人也逐渐多了，商贩们卖力吆喝着，试图让走过路过的行人驻足，看一看自家好货。
　　街面上多了不少摆摊卖饼的摊贩，一个个饱满圆润的月饼，用木格子垒着，煞是养眼。这些月饼有用模子印着花边的，也有在饼面上印着老字号铺名，如‘全盛坊’‘老李记’，无论何种缤纷样式，总归不离一个圆字，寓意团团圆圆，阖家美满。
　　“好吃的月饼哦，五仁、莲蓉、红豆、枣泥、芝麻、咸肉、桂花都有哦......”卖饼的商贩，拖着长长的怪音唱喝。
　　百姓人家过中秋，张罗一桌好菜，温几壶好酒，置办几斤月饼，亲朋好友齐聚一堂，酒饱饭足，吃几个月饼，带着醉意，各自回家呼呼大睡。
　　读书人和当官的，自然也少不了好酒好菜，只不过自古文人骚客，每逢佳节，除了吃吃喝喝之外，免不了吟诗作对，彰显文采。
　　这不，还未入夜，就有诗词在这些读书人之间相传起来，什么‘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总之，在平民百姓眼中象征团圆，丰收的节日，自改好好吃一顿了事。而在这些文人墨客眼中，只要是佳节，都得酝酿出一两首可供传颂，搞不好能流芳百世的诗词出来。诗词味美，能有月饼和酒肉味美？
　　只不过两个不同阶级的人，自然不会一起谈论是诗词味美，还是月饼酒肉味美。那些文人不屑与目不识丁之人混为一谈，而那些目不识丁之人，却有会刻意去记住一两句诗词的，不管其意如何，其诗美否，晚间喝到尽兴时，在亲朋好友面前即使断断续续咏颂出来，难免不会引来热烈赞美，刮目相看。
　　中秋节，整个城里最忙最热闹的，还属杨家。
　　这一日，不但就近的杨家掌柜们前来道贺，就连龙泉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早早的上门拜会。
　　杨家公子大婚之日，又逢中秋佳节，这可是好日子啊。
　　一大早，杨家管事就带着几个仆役，把府里早准备好的红毯，从两里外的街口，一直铺到家门前。街道两旁，凡是楼宇屋檐，旗杆高枝都挂满红绸喜字，一副喜庆模样。
　　杨家财大气粗，只要是这些装扮借用人家地头，哪怕只是墙面贴了红喜字的，一律补贴五两到三十两银子不等。这可让不少人发了一笔小财，一个个欢天喜地，恭贺不已，绞尽脑汁把几十年的好话都说尽了。
　　杨府里人影穿梭，在前院要摆了八十八桌宴席，府里的厨子不够用，就高薪去请各大酒楼的大师傅带着徒弟亲自上门，反正杨家给的银子，也足够酒楼几天收入，皆大欢喜。
　　早来的宾客，都被安排在杨府最大的春园里，那里平时只住着杨管家，其他空余的房间，都是用来招待宾客的。
　　杨福忙前忙后，自是没空亲自招待这些宾客，好在都是同城的居多，许多人私底下相熟，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把他们晾在那里，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有一干丫鬟仆役伺候着，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杨老爷始终没有露面，前来贺喜的杨家掌柜，都去了他的夏园里，又紧闭着门。
　　这十来位帮杨老爷打理生意的掌柜，一个个龙精虎猛，双目有神，紧绷着脸没有一点笑意，不像是来道喜的，倒是像来讨债的。。
　　杨府里一片张灯结彩，花天锦地，为这花好月圆的中秋夜，做好十足准备。
　　而杨府门前的大街上，也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