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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我的用来吃的童年 / 上篇

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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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是用来吃的
  一、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知道这句话是一位叫做孔夫子的人说的,闫老师经常拿来教育我们珍惜时间,我并不算了解其中的含义。
  不知不觉中,我逐渐长大,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有时候总想着与老师和大人对抗,变着法地满足我的吃的欲望,对漂亮的姑娘有了异样的感觉,种种迹象表明,我不再是个孩子。
  这里,是我的家,从出生至今,还未曾离开。远方,只是书本里描绘的地方,而这里,就是我们的围城。
  在这个平原小镇里,我虽不必参加体力劳动,可看着人们辛勤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是感受到劳动的艰辛。像是约定俗成的事,庄稼一年两季,小麦、大豆、玉米轮番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结果。那些多年无人居住的院墙上,用白色石灰镌刻的“要想富,少生孩子多栽树”的标语格外醒目。我刚开始并认识这些字,随着年龄增长和上学的原因,我对这些标语有了初步的认识。
  这个村庄的人都姓李。据说我们有共同的祖先,他就姓李,作为他的后代,我也姓李,这是顺其自然的事。在村庄的四周围绕一条小河,只有北面有一个出口,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游泳,这也是顺其自然的事。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在西边缓缓落下,我不知为何总是这样,也不知道地球的公转和自转,可也没有怀疑过。
  这些,我并不是很在意。我有我的烦恼。我烦恼的根源在于我个子不高,与小伙伴们相比,我总是矮人一头。有时候,他们取笑我,说我是“地炮”,我很想与他们理论甚至想用我健硕拳头来征服他们,可我个子不高,这个先天不足的条件导致了我种种想法注定是天方夜谭。无奈,我只有放弃挣扎。
  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名叫“扎根”。我还从未与别人说过。有时候,我的父母会喊一声,每次我都抗争,我会很生气的说,不准叫,以后都不准叫。我父母笑了笑,便说不会再叫了。当然,这只是随口说说,胳膊扭不过大腿,我自然也是扭不过父母的。所谓“扎根”,源于我小时候到两三岁了还站不稳,不会走路,长辈们希望我能像大树一样牢牢植根于大地,风吹雨打也不动,可他们哪会考虑到我的感受,这多受别人的歧视和耻笑啊,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甚至怀疑过,是我妈妈不给我吃饱,才导致我比别的孩子起步要晚。后来,这个想法被推翻了,因为我妈说我七岁的时候还要吃着我妈的**才能入睡,我想我妈是爱我的,只是限于物质条件有限,她给予我的物质方面的爱也就有限,而我的直观感受都聚集在物质方面。我妈说,你现在的生活不错了,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能天天挖野菜吃,一个月能吃上一顿白面膜就烧高香了,邻居家孩子多的时候还有饿死的呢。我不知道那样的环境是什么样的,我虽然每天都能吃上白面膜,可是家里除了馒头,很少能见到其他吃的,这导致对于各种各样吃的东西特别感兴趣,所以我的童年就是一个伴随着寻找吃的童年。
  我记得我的童年是从用上新的教室开始的,自那以前的事都很模糊,仅仅知道个大概。
  这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没有一点风拂过校园,教室门前的几棵杨柳显得无精打采,随意地垂下柳枝,连活动一下伸个懒腰都懒得动弹。我讨厌跟这么多人站在一起晒太阳,可我不敢说,也不敢反抗,因为我只是个小学生,论个头吧没有老师个头大,甚至比不上班里的很多男生的身高,所以,我才不会傻到去反抗。我看到校长侯高兴站在一张木制凳子上,向学校院子内站着的约二百多学生喊话,他时不时往脚上看了看,应该是怕从凳子上跌落下来,过了一会,他又扶了扶眼镜。我想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细微动作。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背不直,声音并不是特别响亮,样貌看起来不是那么严厉,重要的是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打骂学生的老师,凭这一点,我很尊重他。
  “从学校东边运到学校西边,一车砖五毛钱,板车需要你们自己从家里来,车上的砖要装满,运过来,立马给钱!”侯高兴的讲话立刻引起了一阵躁动,很显然,大家的热情都被这个消息所点燃了。
  自从发动学生以后,新学校的建造速度明显加快了,眼瞅着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工程量。赶在冬天来之前,让学生用上新的教室是校长侯高兴当前的主要任务。我听语文老师闫老师说,校长在县教育局的会议上,向局长郑重地保证会按时在冬天来之前完成这项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并向局领导立下了军令状。而我哪里管的了这些,也顾不得教室的新旧好坏,我们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把每一天都过玩耍得愉快充实。可眼下全变了,主要任务变了,不再是玩耍,而是搬砖,但我们更快乐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洋溢在每个人脸上。
  所以说,新教室的建造有我的一份功劳。我们写作文的时候总是说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可什么才是添砖加瓦,什么才是为社会主义做贡献,我还是很模糊。听了校长侯高兴的宣传教育,我才懂得一点,我们就是在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下午,几乎所有汪桥小学的学生都动员了起来,他们三五组队,从家里拉来板车,拉开了搬砖的大幕。李富贵是四年级的学生,懂得自然比其他人多些。我其实不喜欢他,他总是一副张扬跋扈的样子,平时喜欢欺负其他的小伙伴,可我还是跟着他玩,因为他一直是我们这群伙伴中心和焦点,跟着他,我自然能让别人看得起。这可能就是最初的“站队伍”。这次,他组织了我和大毛蛋、小毛蛋一起组成一个团队。这时,大毛蛋向李富贵建议,他说傻飞蛮力大,让他跟我们一起搬砖,到时候随便给买块冰棒就行了,因为他是傻子嘛。我也随声附和,表示赞同。于是,以李富贵为中心的搬砖团队又多了一个人,总共五个人。
  李富贵从家里拉来板车,这自然增大了他说话的话语权,于是,他按照他的年龄优势和权威,理所应当地给五人分了工,他自告奋勇地担任搬砖行动的总指挥。李富贵说,大毛蛋力气大,正好负责拉车,小毛蛋年龄小个头小只能搬砖,燕飞蛮力大搬砖和卸砖都合适,至于我,没啥优点,也没啥缺点,就搬搬砖吧。我们都服从分配。燕飞说话有点结巴,这并不影响他的劳动能力,他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我和大毛蛋他们一次最多只能搬五六块砖到板车上,而燕飞一口气能搬起八块砖,而且从不喊累,也不休息,一干就是一下午,李富贵看着这一切,跟我说道:“让傻飞加入我们的队伍真是个英明的决定!”我累得满头大汗,可是没有一点退缩的想法,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坚定的目标,那就是多拿一点报酬,可以买自己喜欢的念念不忘的好吃的东西。
  根据一车砖五毛钱的报酬,我们一行五个人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搬了六车砖,我累得够呛,自此之后几天内,胳膊和腿都是酸的,可我哪里顾得了身体的反应,我们所有人的焦点都聚焦在从老师那里领取的三块钱。李富贵坐在板车上,把三块钱数了好几遍,才确信老师没有算错。我看的眼馋,却不敢说什么。大家围坐一团,都在心理计算自己的劳动报酬。
  “今天呢,一共拿到三块钱,一共五个人,按理说应该平分,一个人六毛钱,可是这板车是我从家里拉来的,总要磨损费吧,就算一个人,总共六个人分钱,行吧?”李富贵首先开口,解释自己的分配方案。大家哪顾得他说什么,都想着自己分多少钱,一算,五毛钱,真不是个小数目,于是,置满头的汗水于不顾,赶忙吹了吹双手沾满的红色砖灰,从李富贵手中接过这五毛钱。
  轮到燕飞,李富贵却说,你是个傻子,别把钱放丢了,我先给你放着,花钱的时候我再给你。燕飞赶忙说,可嘴是结巴的,哪里说得清,只听见“我......我......自个......”这些几乎单个的字从嘴里冒出,急得他手舞足蹈,像是一口吞下一块滚烫的豆腐,面目狰狞。李富贵不听他说完,打断了他,说:“你别我我我的了,说得啥我们也听不清,不说了,走,买冰棒吃去。”
  这两天,学校大门左边的小卖部生意异常好,每到下课或者放学都是人满为患。胖阿姨是小卖部的老板,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店门口的冰箱旁收钱。胖阿姨这个外号早在几年前就流传开了,据说是早已毕业的人叫起来的,于是一届学生接着一届,而这个外号竟像校园的优秀文化一样传承下来了。
  一毛钱就可以买到一块普通冰棒,两毛钱就可以买到奶油的冰棒,而我们手中的五毛钱无疑是笔巨款。大毛蛋和小毛蛋买了一块普通冰棒,一块奶油冰棒,沦流在嘴里舔着,谁让他们是亲兄弟呢,顾不得卫生不卫生了。我也买了块奶油冰棒,我自到汪桥小学上学还没有尝过这新生产的奶油冰棒的味道,只吃过普通的,轮到自己支配这五毛钱时,怎么说也要大方一次。李富贵自然也买了一块奶油的,他一边舔着冰棒,一边又向胖阿姨买了一块普通的冰棒,塞给了燕飞。
  燕飞自然也是吃过奶油冰棒的,也知道这普通的冰棒只是水加上一点糖冰冻而成,味道怎么比得上奶油冰棒。他嘟囔地说:“我......也要吃......吃......奶......”李富贵瞅了他一眼,“多大了还吃奶,要吃奶回家找你妈去!”众人听罢,也跟着大笑起来,纷纷起哄了起来,对着燕飞大声地喊着“傻飞要吃奶喽,傻飞要回家吃他妈的奶喽!”我也忍不住笑了,露出了嘴里舍不得一口咽下去的奶油。笑着笑着,我停住了,心想,这燕飞真的是傻子吗?
  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砖很快就搬完了,新的教室很快垒好了,我们无事可做,也没钱可拿,没有冰棒可吃,于是,我又陷入了一如既往的无聊的生活之中。
  二、
  在我们的小时候,父母只给我们取一个乳名,对于大名,他们不会起,也不敢起,所以,从本质上讲,取名的权力并不是掌握在亲生父母手中,而是握在村庄里那些有文化有威望的人手里。这取名字的权力也不是人家主动行使的,恰恰相反,都是别人求着他行使的。父母都没上过学,也没有文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们自然放弃了给子女起名字的天赋的神圣权力。
  在我们村,最有威望的一个老人是李秀才。他几乎承包了村里一代小伙伴的起名权,同时,还兼职着邻里之间矛盾的调解,可以说,除了村长,他在村里说话那是最有权威的。村长的权威来自于权力,而李秀才的权威则来自知识的力量。李秀才的白色胡须长长的,一直下垂到脖子,打理起来不轻松,所以显得杂乱无章,像是没有修建的杂草长在脸上。他说话颤颤巍巍,嘴里经常蹦出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词语,可能因为听不懂,所以显得特别有内涵。他自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对风水颇有研究。据说,他是方圆百里唯一的秀才,只不过是这秀才是清朝末年考取的,而清朝早就灭亡了,鞑虏也被驱除了,秀才成了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在社会主义的新中国,这秀才虽不受国家认证和许可,明显过了保质日期,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威望,还能继续使用。我和小伙伴都认为,他可能只是一个疯子,而大人们却认为那疯癫的表现是智者的行为,真是奇怪。
  听说,我出生那天,正逢春天,大地初醒,万物复苏。我爹拎了十个来鸡蛋,跑到这个老头家里,来请他给我起名。这年头,鸡蛋可是个稀罕物,在农村还不能完全自由流通,全靠家里的老母亲自生产,平时掖着藏着不舍得吃,家里来了亲戚或是客人才拿几个鸡蛋炒一炒,正儿八经一盘菜。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炒鸡蛋,味道比肉鲜嫩,比青菜有嚼劲,我想要是让我敞开着吃,我保证能吃下五六盘炒鸡蛋。比起母鸡,公鸡除了能叫鸣外只剩下打架斗殴的本领了。我听见过村里男人骂女人的话,说那女人还不如那会下蛋的母鸡。由此可见,这母鸡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竟比一个女人还高。
  求人办事带上十来个鸡蛋,这是约定俗成的不成文的规矩。后来,我爹跟我说,那时,李秀才坐在屋檐下,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抽着旱烟,眼睛微闭,显得深沉而睿智,他对我爹的百般殷勤视而不见,听着一阵清脆的鸟叫,李秀才忽然拍案而起,抬头指向正在屋檐下筑巢的燕子,大声说道“燕飞,燕飞,好名字!”于是,李秀才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他还跟我爹说过一句颇具哲理的话,叫“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他看了下我爹手中篮子里的鸡蛋,告诉我爹你孩子将来非富即贵,成就不会低于你,造诣更不会亚于我。
  我爹不识字,也不懂其意,但他把这句话记得滚瓜烂熟,逢人就说我这个名字起的好,说我以后必成大器,至少能吃上公粮,以及这名字背后蕴含的故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长大了一些。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问我爹,我叫燕飞,可李秀才说的“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里面讲的是孔雀啊,为什么没有燕子呢?我爹听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骂到:你这个孬孩子,你懂个屁,这是李秀才起的名字,这叫文化,这叫素质,你懂吗,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等你念书了,肚子里有了墨水,脑子里有了文化,自然就懂了。
  不知不觉,我也上学了,可始终对“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句话里为什么没有燕子而耿耿于怀。随着学校生活的日益丰富,我被各种新鲜事物所吸引,特别是学校门口商店里的各种零食,常常令我口水直流,我对名字的由来也失去了刨根问底的兴趣。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我没有购买零食的钱。我问我爹要,可总找不出理由,偶尔能得到一两毛钱,只能买一块冰棒和两根辣条,远远不能我满足巨大的食欲。所以,整个童年时代,我对吃的东西总是特别着迷。我相信其他的小伙伴也是一样。
  在新教室还未建成之间,我们就一直在旧的教室上课。旧教室条件简陋,凳子都是我们从家里自带的自制木质小凳,放假了还得拎回家,生怕弄丢了,课桌就是两堆板砖支撑起的一块木板,木板凸凹不平,写字的时候下面要垫本书,要不然铅笔会把纸张戳通。旧教室的地就是泥地,也是高低不平,晴天还好,要是下雨天整个教室里都是泥水,沾得满鞋满身都是,最可怕的是还漏雨,时不时屋顶会滴下几滴雨水,把书本也打湿了。
  所幸,听闫老师说,下个星期,我们就要搬新教室了。
  这天下课,大毛蛋和李富贵一起,找到我,说要跟我完成笔交易。李富贵说,马上就搬新教室了,我们总得在旧教室里留下点什么,这是我们童年的记忆。可我的童年刚刚开始,顾不得这些,我文能留下什么。李富贵说,我想想看,这样吧,在教室里拉泡屎吧,以此表示对过去的怀念,对未来的展望,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我说我不干,那太丑了。李富贵说只要你在教室里拉泡屎,我就买一块奶油冰棒给你。我说行,但是你得先给我买奶油冰棒,这并不是出于对他们的信任,而是对奶油冰棒的渴望。
  于是,我就吃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块奶油冰棒,我记得味道很甜。这味道我永生难忘。
  吃过冰棒的那天下午,第一节课刚下课,大部分小伙伴都跑出去玩耍了,我看了下四周,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这时,大毛蛋和小毛蛋正对着我微笑,我想这应该是对我的鼓励。于是,我脱下裤子,蹲在地上,悄悄地拉了,正当我准备穿起裤子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大毛蛋在喊:“快看啊,燕飞拉屎了,他在教室里拉屎了!”教室里几个人都朝我望来,教室外面玩耍的人听到呼喊声也闻讯赶来,我一时僵住了,竟忘了提起我的裤子,大家望着我的屁股,这其中就包括芸芸。大家都笑了起来,可我却始终笑不出来。
  很快有人报告了老师。语文老师闫老师拿了一根青色的藤条,我也不记得它是什么植物的藤条,我记得清楚的是他拿着藤条对我的双手用力抽打,直到藤条断了才停下手来。我站在讲台上,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我并不想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我低着头,不敢去看台下的几十双眼睛。他一直问我是不是傻子,他说我应该改个名字,不要叫燕飞,应该叫傻飞。我挨过无数次的打,这一次我感到到特别疼,特别难受。我用眼睛一扫而过讲台下坐着的芸芸,分不清她的眼睛是悲悯同情还是嘲笑和讽刺。在好看的漂亮的女孩面前,我被打得不是身体,而是内心,我感到尴尬。
  我曾怀疑过,那天晚上偷瓜的事被他发现了,可转眼一想,这么抽打学生也算是他一贯的风格,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我对旧教室的最后印象,因为那里留下我的一泡屎。从此,我的另一个名字“傻飞”还是在小伙伴中间流传开了。我内心并不想别人叫我傻飞。
  三、
  我妈的生活中一直充满自信和骄傲,我想。这不是源于她只念过两年的书,拼音出于刚刚会读的水平,认识了几个汉字。为此,我爸曾这样说她:你走起路来就像长颈鹿,头一直昂着,只看天上,不看地下,就算有人丢了钱在地上你也看不到。我爸还找到一种动物来形容我妈:你就是一只低头寻找虫子吃的鸡,非要活成天上飞翔的白天鹅!我妈当然不屑一顾,冷嘲热讽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白天鹅,但无疑你是癞蛤蟆。她经常对别人说,你做过小汽车吗,没做过吧,我坐过,特别舒服。你知道桑塔纳吗,那是德国生产的,德国是哪国?不是中国,是外国,离我们国家很远,要坐很长时间的汽车才能到,要是坐拖拉机去,要更长时间。与同村的妇女相比,她见识的东西的确要多些,所以经常能看到一群妇女羡慕的目光,不难理解,她的确有让同村妇女羡慕的资本。
  至于我爹,虽然是个生产队长,大小是个官,是个领导,可依然没有改变我家却买不起电视的事实。听我妈说,现在的生产队不比以前了,以前的生产队长那是官,是受人尊敬的领导,能指挥好很多人干活,而现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算工分了,谁种谁的地,谁耕谁的田,谁吃谁的饭,粮食自己种自己吃,交了公粮,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这就不关生产队长什么事了,慢慢的,队长就成了一个简单的称谓了,没有实际意义,也指挥不动人了。
  我家还有我姐和我弟。我弟比我小一岁,经常跟我一起,他没有主见,就是我的跟屁虫。我姐呢,她与众不同,她可是村里的第一位女大学生,在农村,供用一个大学生的开支不算小,还好有大姨的补贴,才能勉强维持开销。我姐是医学院的大学生,据说将来能成为一名医生。只是,我对我姐的印象比较模糊,毕竟不在一个年龄段,也不经常一起生活,她也懒得带我玩。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大姨的资助下,赶在村长之前,我家买了全村一百多户人家的第一台电视机——长虹牌彩色电视机。这让村里的人既羡慕又难过,他们时常抱怨自己命苦,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亲戚,一时间,一台电视机引起了村里不少人的苦恼和烦闷!在这个年代,人们刚能吃饱饭不久,我大姨就买了一辆大众桑塔拉。按照我妈的说法,大姨家里是开工厂的,与一般农民相比,她创造的价值好像更大些,我妈说,搁以前来说,她其实就是资本家,剥削人的资本家,是要被打倒的,可这不妨碍她很有钱。每次她到我家都会带很多吃的,所以我特别喜欢她到家里来。每次她来我家,我家门口总是会聚集不少村庄的妇女儿童,他们不是来看我大姨的,是来看小汽车的,他们来看看有钱人开的小汽车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妈还说,外公家原是地主,有几百亩地,不用自己种田就有吃不完的粮食,住着大房子,还养着侍女丫头,别提多风光了。可好景不长,解放啦,人民当家作主了,外公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家里的田都分给了农民,家里的值钱的东西都被没收了。我妈还说,被抄家那天,我大姨抱着她从小睡的红木大床的床腿,任凭别人怎么拉就是不放,后来,她哭着问我妈,我们成穷人了,床都没有了,以后睡在哪里呢?
  我家的生活水平自然比不过大姨,我们吃的三餐很是简单,不过是馒头咸菜而已,至于吃肉,那是过年才能享有的待遇,所以我对好吃的东西垂涎三尺。我妈会把大姨带来的的好吃的食品一分为二,我和我弟弟小毛蛋一人一半。我不像我弟那样会把好吃的一下子吃完,我会把这些好吃的食品放在书包里,拿到学校教室里,一点一点吃,同学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口水横流的样子,我感到特别满足。讨厌的是李富贵经常强行翻我的书包,有时候会把我精心珍藏的好吃的零食抢走,他比我高一大截,像是五年级的学生,虽然他才上三年级,我打不过他,只好忍痛割爱。不过,把零食给他吃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与其他人发生矛盾,他都会帮我打他,在村庄里,几乎没有人敢惹我们。
  最近,学校里流行起了一种喝水的方式,那就是用塑料瓶装水,放点糖精,摇晃一下喝下去,这便是最初记忆里的饮料。比起这简单的饮料,大白兔奶糖是我最喜欢吃的。慢慢揭开白色的包装纸,一口吃下去,硬硬的糖慢慢在口中软化,香甜的气味充满鼻腔,这味道别提多好了。理所当然,我认为芸芸也喜欢吃。她说她是第一次吃大白兔奶糖。我说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还给你拿,我家里多得很,我都吃不掉。芸芸笑着说,你真好。我也害羞地说,你也好。其实,我家哪有这么多大白兔奶糖,可是在芸芸面前,我不由得撒了谎,吹起了牛。
  芸芸和我一个班,她总是扎着长长的辫子,放学的时候,她一蹦一跳,辫子也跟着在天空中飞舞。我认为芸芸是全村最漂亮的人,笑起来很好看,以至于我想多跟她说话,把我的还吃的分给她吃。可妈妈不这么认为,她说她家的人都是破鞋,你别跟她玩,她家里没有一个好人。我问她,破鞋是什么意思。我妈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还没来得及弄清破鞋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芸芸却说她不喜欢吃大白兔奶糖了,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我很烦恼,害怕她不再跟我玩。
  其他的小伙伴愿意跟我玩的最重要原因就是我家的电视能看《狮子王》和《蓝猫淘气三千问》,自然,《狮子王》是全村小伙伴的最爱,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看到的,只有跟我关系好的我才让他看。所以,当我以不让李小北到我家看《狮子王》相要挟的时候,他才听李富贵的话。
  李小北不愿去喊燕飞,我估计是怕燕飞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可是与李小北的任务比起来,我们几个的分工则有趣多了。于是,我跟李小北说,你要不去喊燕飞,以后就不要来我家看《狮子王》了,你要去喊燕飞,还能奖励你一根辣条。
  李小北一口就把辣条塞进去了嘴里,估计都没来得及咀嚼就被咽了下去,食物原始的状态只得在内脏里慢慢消化。瞧他那个样,好笑极了,所以李富贵嘲笑他道:李小北上辈子就是个饿死鬼投胎的。很快,李小北按照我们的要求来到了燕飞家,说是喊他去我家看《狮子王》,燕飞高兴坏了,完全忽略了《狮子王》只在下午放学的傍晚播放这一事实。可燕飞哪顾得了这些。
  我和李富贵、李力、小毛蛋早已埋伏好了,我们隐藏在黑暗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这当然是李富贵的主意。
  我们四个把家里的几个番茄捏碎,弄成汁,涂在脸上,假装那是血浆,然后在我家屋后藏着,当李小北带着燕飞走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用手电筒照亮自己的脸,然后捏着嗓子说:“啊,我是鬼啊,我要吃了你!”这时,四周一片漆黑,涂满番茄汁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恐怖,燕飞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然后哭着一瘸一拐地跑回了家。我们几个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顿时大笑起来。李富贵说,燕飞真是个胆小鬼。
  我们都不知道鬼是什么,谁也没真正见过鬼,可就是害怕他,特别是在自己孤身处在黑暗里的时候,真是奇怪,这个谜底就像我们无法知晓李富贵为什么喜欢捉弄燕飞一样,无法揭开。自此之后,燕飞再也没到我家来看《狮子王》。
  四、
  李万元,他是我爹。这是多俗气的名字啊!这是一个我不愿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
  我爹的名字不是别人起的,是我爷爷起的。我听说,我爷爷也曾念过几天书,粗略会写几个大字,比一般的农民懂得多一些,他甚至还能对国家大事侃侃而谈,而这些并没有阻挡他穷苦一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不被饿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我爷爷此生无望,便把所有希望寄托于下一辈了,为此,我爷爷希望我爹能成为万元户,才给我爹起了这个名字。当然,此梦并未成真。
  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爹。我妈虽然没有跟我讲他去了哪里,但是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我隐约还是知道了一点他的消息。
  那天刚刚下课,几只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我感到无趣,想用弹弓把鸟给打下来,可弹弓忘记带了,于是,我就去一年级找燕飞玩弹子。奇怪的是,燕飞看了看我,竟一坑不吭,也不跟我玩。我说你是不是害怕玩弹子又输给我。他依旧不吭声,装作没有听见我讲话。我有点生气,大声地说,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的弹子都拿走,不还你了。燕飞这才说了话。他说他爹不让我跟你玩。我问燕飞为什么。燕飞说他爹讲了,李万元是个大坏蛋,还是个强奸犯,被判了刑,关进了劳改队,所以他的儿子也不是好人,长大了肯定也是劳改犯,不要跟他一起玩。我听罢勃然大怒,一下子把他推到在地,扬长而去。从这以后,我大致知道我爹去干什么去了。
  从邻居李树人的老婆那里,我也知道了一点关于他消息。那天晚上,我妈刚做好饭,我们正准备吃饭,就听见李树人的老婆在骂人。骂人可是农村妇女除了生孩子外的天生的技能。她家距离我家不过十来米,各自都没有没有院子,都只有三间瓦房,一间牛棚,只不过她比我家多了一座鸡窝。瓦房是都是自己家盖的,牛棚是政府盖的。她骂的声音很大,我听的很是清楚,刺耳的骂声清楚地像是对着我耳边叫喊似的。仔细听来,原来是她家的老母鸡少了一只。我听见她像个播音喇叭不停地喊着:“你个狗杂种,偷俺家的鸡,偷的还是能下蛋的老母鸡,你这个有人生没有养的狗杂种,偷俺家的鸡,是想跟你爹一起去劳改队了吧!”村里的播音喇叭还有没电的时候,而她的骂声似乎永无休止。我妈闷着头吃饭,假装没有听见,可那个女人骂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难听,我站了起来,不顾我妈的阻拦,跑到门口,跟她对骂了起来。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更不知道从哪里学习并掌握的这些污言秽语,反正,我在骂人的气势和内容上胜他一筹。她一下子惊住了,像是你天天喂牛吃草,牛突然有一天张口说话表示不想再吃草一样,惹得人目瞪口呆。她问我凭什么骂她,我说你凭什么骂我。她说我又没指名道姓地骂你,我骂的是偷我家鸡的人。我说我也没骂你,我骂的是狗杂种,不是你,难道你承认你是狗杂种吗?
  九岁的孩子竟把一个老妇女骂赢了的故事很快传遍整个村庄,自此,我就名声在外了,甚至,人们拿我跟村头的李瘸子相比较,说我相比李瘸子,有过之而不及。当然,我是不在乎名声的,也不知名声有啥用,又不管吃。
  第二天,趁着夜色,我就偷偷到她家鸡窝里拽出一只又肥又大的老母鸡,天一亮,我就叫上大毛蛋小毛蛋李小北到田地里烤着吃了。我们挖了一个坑,像是烤红薯一样把这只鸡烤着,可烤出来的鸡并不好吃。李小北分析了一下原因,他说,我们没有把鸡的内脏掏干净,它里面还有屎,还有,我们没有带调味料和油,所以不好吃。我宣布,此次烤鸡失败,同时,我也失去了烤鸡的乐趣。
  第三天,我又去偷了只鸡,这次,我不想吃了,于是就在鸡的腿上寄上一大块石头,把鸡扔到了河里,鸡刚飘到水里还咯咯乱叫,翅膀拼命在水里扑腾,而它也折腾不了多久,不一会,就消失在水里了,水里冒出了些许泡泡。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再也没因丢鸡的事骂过人。
  村里人都说我坏,可谁也不会招惹我,只有我招惹别人的份。
  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的是我妈。有时候,我去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她好像只是象征一下阻拦一下,并没有说太多道理,她可能知道再多的道理也很难说服我。她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头发也懒得打理,整日里披头散发,无精打采。她唯一要负起的责任就是给我做饭,让我不要饿着肚子,其他的要求,对她来说,也算奢侈了。我所干的事想的事也不会跟她说,她也不会问,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长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妈跟我爷爷说她要去监狱看我爹,我爷爷说,去吧去吧。我记得那天,大雨漂泊,雨水几乎要把整个李家庄淹没了,我和小伙伴一起卷起裤腿,顾不得雨水从天空撒到地面,弄湿全身,我们拿着自制的渔网,随意地就能在水里抓到魚。我还记得那天,我妈穿上一件新衣服,收拾并带走了很多旧衣服,给我蒸了好几锅馒头,又塞给了我一把零碎的钱。我妈在大雨中消失,去看我爸了。我脑海中关于我妈的最后印象就是她披头散发蒸馒头的样子。
  没有什么烦恼能抵挡得住孩子的一场睡梦。这样一来,我更加自由了,无拘无束,简单而又快乐地吃饭、上学、玩耍,没有想过其他的,也不愿想其他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和我玩的小伙中,我最不喜欢就是李燕飞,所以,只要一有时间我就想找他麻烦。有一次我看见他爹因为他偷花学费的事情在揍他,我专门跑到他家门口去看,一直看到围观的人群都散了,我也不愿意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还有一次,我让他在教室里拉屎,没想到他真拉了,闫老师把他的手都打肿了,回到家,他爹又揍了他一顿,说他在学校不听老师话,应该挨打,还说老师打的好,严师才能出高徒。燕飞他爹的逻辑真是让我感到诧异。
  看到燕飞经常被他爹揍,我内心产生了一丝庆幸,庆幸的是我爹李万元不在家,他就是想打我也打不到我,所以,我并不想他,我记不得他的模样,他的声音,即便我家里没有像大男人一般的顶梁柱,可谁也不敢惹我们。
  五、
  春天又来了。杨柳的枝头上偷偷冒出的新芽,像一朵朵害羞着的含苞待放的花朵,天空也变得清澈起来,一眼能够望到好远,云一朵朵散落在天上,像是很多棉花团挂在天上。燕子又回来了,在我家屋檐上飞来飞去,像是久别又见的客人。虽然书上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可我并不喜欢这季节,因为要等好长时间才能到冬天,过年就是在冬天,而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猪肉。我讨厌这个非要等到过年才吃猪肉的规定,为什么不能天天吃呢,它明明很好吃啊。
  在这个季节里,也有让我留恋的回忆,那就是我曾在这样的季节里看见过一架飞机。那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我坐在家门口无所事事,忽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我赶忙循着声音找去,只见天上一架红色的直升机正在低空飞行,我清楚地看到了它的颜色、结构和大小,我跑着循着它去,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上,一个在飞,一个在跑。我想,将来我能坐一次飞机该有多好啊。我也幻想过,要是能长一双翅膀该有多好啊,那样就可以跟燕子一样在天空自由飞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听大毛蛋说,他家过年的时候还吃过牛肉,我不相信,认为他是吹牛,因为牛是耕田的,在这里的每家每户可都是宝贝,村里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得把牛拴在床边,牛拉屎撒尿都在床边,那味道很难闻,可也习以为常了,就算牛老了,也不舍得吃,人们会牵到集会上卖掉,一年庄稼的收成往往没有一头牛值钱,又怎么会舍得吃它呢。大毛蛋反驳我到,他家吃的牛肉是从集镇上买的,并不是屠宰自家的牛。我想,的确有这种可能。
  这个春天过去不久,镇政府和村干部开始组织村里的男人外出挖河筑坝。我不懂挖河筑坝是什么意思,可我只知道爸爸将会离家很久,除了有残疾的,村里的大多数男人都要出去很长时间,这样一来,村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小孩了。我奶奶虽然瘫痪多年,常年卧在床上,可看起来她个明事理什么都懂的老人。她对我说,这就像旧社会里农民要服的徭役,不过,这是20世纪的新社会,是社会主义社会,已经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不存在人吃人人剥削人的阶级现象,他们是为人民挖河。这个社会,只存在一小部分需要人民专政的坏人,不是敌我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我茫然地听着,并不能听懂,这些显然超出了我智力理解的范围。我也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接到村主任李大头的通知后,以生产队为单位,很快就把人员和物资准备好了。生产队这时候才发挥了它的作用。每家出一个男劳动力,要是家里男人有残疾的,就出一个女人,虽说女人干起挖河筑坝的活来自不比男人,可是偌大个劳动集体也少不了做饭的女人,女人自有女人的作用。闫老师说过,我们国家进行改革开放不久,国家还不富裕,我们这还是物资相对匮乏的地区。我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知外面的世界是怎么的,也没吃过太多好吃的东西。他们忙碌地准备着,需要带的衣服被子自不必说,大人们准备了几麻袋面粉和大米,还装了一助力车的木柴,又带上了几口大锅。这像极了一场华丽的旅行。
  我抱着爸爸的大腿,抬起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爸爸笑着说,等吃猪肉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可我明明记得吃猪肉要等到过年啊。妈妈一把把我拉到旁边,严厉地说,你操大人的心干啥,把你自己的事干好就行了。我心想,我哪有自己的事呢,我还是个孩子啊。
  我是个孩子,所以,有些事我不理解,大人们也不跟我讲。
  有一次,我在大毛蛋的书包里看到一本书,叫《养猪大全》,我很好奇,就问大毛蛋,你哪来的这本书啊。大毛蛋说,这书我爸从村委会拿的,专门用来养猪的。我又问他,你爸准备养猪吗。他说他爸刚有这想法,就去给挖公家河去了,这样一来,就没有时间养猪了。我说,那好可惜啊,要不然就可以每天吃上猪肉了。
  出于对猪这个动物的好奇,我把这本书前言中关于猪的介绍抄在了我的课本上。书上说,猪系哺乳动物,鼻口较长、体肥肢短、性温驯、毛发粗硬,繁殖快,出生后5至12个月可交配,妊娠期为4个月,平均寿命20年。那时,我识字不多,懂的也不多,以我的有限的常识来看,只知道猪的寿命虽有二十年,可除了种猪,其他的猪可活不过一年就会成为交易和买卖的商品,不知什么是哺乳动物,更不知繁殖、交配、妊娠是何意思,不知者无畏,我便问起了大毛蛋。他苦笑道,哺乳动物就是靠吃奶长大的动物,我们也是哺乳动物,至于交配,你见过狗“打秧子”吗,就是那意思。我不好意思的地下了头,心想,人能和狗一样吗。
  爸爸大约走了半个月后,妈妈每天夜里都要出去,我和妈妈睡在一个被窝,我问她干吗去,她说去上厕所,可是过了很长时间都不回来,妈妈回来的时候,天几乎要亮了。有一次,妈妈刚走,我就爬起来,跑到奶奶床上。我问奶奶,妈妈去哪里了啊?奶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她轻轻地说,唉!造孽啊!这挨千刀的李瘸子。我问奶奶,怎么造孽了?李瘸子怎么了?奶奶说,芸芸啊,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我似乎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的泪花。
  此刻,我长大的愿望从未如此强烈。
  可妈妈每天晚上的外出也有好的地方。在妈妈跑出去上厕所的第二天,我们竟能吃上猪肉,就算没有猪肉,也有白花花的米饭,香气似乎能把全村庄的人吸引过来。能吃到猪肉和米饭,这不是每个小伙伴都能享受到的,所以,我也就不关心妈妈晚上出去的事情了。奶奶跟我不一样,她似乎不喜欢吃肉。每次,妈妈把炒好的肉盛在碗里,端到她面前,她也不吃。
  我很疑惑,就问奶奶,你怎么不吃猪肉啊,你不喜欢吃吗?奶奶说,我不爱吃,这肉不干净。妈妈听到后,一下子把碗端过去,狠狠地说,不吃拉倒,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有天晚上,妈妈走后,我问奶奶,这肉咋不干净了啊。奶奶说,这肉就是不干净,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六、
  我听说过健力宝,也听过它好喝,也见过别人喝过,可还没有亲口尝过,我觉得那应该很好喝。至今,我只喝过水加糖精这种自制的饮料。
  我对学校里校长的老婆胖阿姨一直心存好感,总是对她客客气气,非常有礼貌,只可惜我才上小学,词汇量实在是匮乏,找不到华丽的词藻亲口来赞美她。我甚至想,她要是我妈妈就好了。如果她看出我对她的尊敬,或者她真是我妈妈,我就可以一口气干掉一罐健力宝了。
  在李家庄,能经常喝上健力宝的人就是大毛蛋和小毛蛋了。我经常幻想这样的场面,喝着健力宝,看着《狮子王》,该有多么好啊,那我的童年就没有遗憾了!可我并不是大毛蛋或者小毛蛋,我妈也不是她妈,我也没有一个非常有钱的大姨,我妈也不是胖阿姨,我妈就是我妈,我就是李小北。我做过无数次成为别人家孩子的美梦,却一次也没有成真,这真是无比残酷的事实。那时,我的这种无知无趣的想法,曾让我非常苦恼。
  我第一次喝上健力宝,是沾大小毛蛋的光。那应该是在夏天,我记得天气很热,知了在没趣地叫个不停,高大茂盛的白杨树伫立在屋檐旁边,没有一点凉风,树叶一动不动,像是被这天气热得有气无力。我在地上铺着一条磨损得掉了边的凉席,躺在树下乘凉,我热的要命,汗珠不停地滴,我只得脱去上衣,穿着一条短裤,看着依稀的强烈的光,怎么也睡不着。我跳进河里,一头钻进河底深处,让冰凉的河水给身体降温,然后再躺到凉席上,循环往复。这时,大毛蛋和小毛蛋各拿着一罐健力宝,来找我玩耍,我本不想出去,只想在树下睡觉,可目光却被他们手里的健力宝吸引过去,我用余光瞟到,两罐健力宝并未开封。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只得跟随他们而去,我竟如此没有原则和立场。
  我们仨又来到李富贵家。李富贵正在家喂牛,他家的牛被他喂得又肥又壮,这牛应该是全村庄最壮实的牛了。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家的牛比别人家的要壮实,他不屑地说,我喂牛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我问他有啥不一样。他自信地说,他们给牛喂的草都是铡刀铡过的,虽然牛嚼起来比较容易,可草并不是原汁原味,我给牛喂的草从不用铡刀铡,而且我给牛吃的草都是精挑细选的鲜草,特别是长在河边的草,水分大营养成分高,把草跟豆饼掺在一起,牛特别喜欢吃,也不要把牛一直拴在牛棚里,要经常牵着牛走一走,这样一来,牛既能活动筋骨,不容易生病,消化又好,吃得又多,这才长得壮壮实实。我说喂牛还有这么大讲究。李富贵说,那当然,干一行要爱一行,我喜欢养牛,将来你们只能种田,而我要养很多牛,并为此致富,完成我爷爷的愿望,成为富贵的万元户,对得起我的这个名字。由于我实在对喂牛没有太大兴趣,而且对我们和牛共处一室的方法感到无奈,就没有继续我们之间关于牛的谈话。
  李富贵自然是我们一群人的中心,他说,我们把健力宝分了喝了吧。大毛蛋小毛蛋也没想太多,李富贵和大毛蛋喝一罐,我和小毛蛋共享一罐,他们大方地和我们一起喝了起来,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喝完了,我意犹未尽,觉得这饮料真是好喝,和我想象的一样好喝。此刻,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发奋图强,早日成才,将来有一天,能天天喝上健力宝。可是将来是成为农民还是养牛,我暂时还未想过。
  拿着这喝完的空罐子,我们又装上水,摇晃一番,再把水喝进肚子里,闻着这罐子还有诱人的味道,我想再装上水,可实在感到害臊,怕他们嘲笑我,于是作罢了。就在这时,李富贵突然睁大了眼睛,对着这空罐子,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我不解,赶紧问他怎么了,难道是健力宝把脑子喝坏吗。他说,去你奶奶的,我只是想到一个计划,来逗逗燕飞。大毛蛋赶紧问是什么计划。李富贵说,计划是我们把尿尿进健力宝的罐子里,假装是健力宝,引诱他来喝。我说算了吧,这也太损了。李富贵不悦道,你不干下次喝健力宝不带你。我赶忙说,这计划好,太好了,说干就干吧。我很快就屈服了,李富贵嘲笑我道:你要是搁以前,肯定是个汉奸,立场太不坚定。
  我无话可说,无从反驳。
  李富贵说他没有尿意,他指挥我把***对准这罐口,由于我刚刚喝了不少水,正好有一股尿意,一下子就把空罐子尿满了,尿从空罐子里冒了出来,沾了我一手。李富贵见状大喊,停住!停住!不要尿太满,满了就不像真的了,再倒掉一半,留一半才好。我又按照他的要求倒掉了一半,用袖子把罐子擦一擦,交给了李富贵。
  虽然装上了尿,可这罐子还是发出一股诱人的味道。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燕飞。李富贵问燕飞,你想喝健力宝吗。燕飞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健力宝,疑惑起来,他应该不敢确定平时喜欢玩弄他的李富贵竟主动请他喝健力宝。李富贵说你要是想喝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燕飞问是什么条件。李富贵说你不要把我们偷瓜的事情告诉别人。燕飞连忙点头,赶紧接过了这半罐健力宝,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了下去,生怕李富贵反了悔。燕飞喝完后,眉头紧闭,像是喝了一大口酒一样辣得直喘粗气。他又摇了摇罐子,目光像我投来,我赶紧向别处望去,正好一只白色的小羊一瘸一拐地经过,不经意间发出咩咩的叫声。大毛蛋和李富贵强忍住笑,问他好喝吗。燕飞说,不好喝,像是酒一样,呛人。
  李富贵大笑了起来,说,这是尿,能好喝吗?燕飞听罢,把健力宝的罐子用力摔在地上,弹出几米开外,他大叫一声,操你妈!说完,就要上来打李富贵。可他哪是李富贵的对手,不说力气,光是身高就矮了他一头,况且还有大毛蛋和小毛蛋,燕飞自然是占不到便宜。我还未反应过来,燕飞就被李富贵踹到在地,胸前一记明显的脚印,他缩着身体,半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大哭了起来,眼泪像是是夏天的暴雨,还没有心理准备,忽然降至而来。
  和他们走了很远我才回头,看见他还是躺在地上,我想,他应该需要好一大会才能站了起来。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可关于他喝尿的故事很快就在学校和村庄里传开了,他们不在乎故事的前因后果,无一例外地表示,燕飞就是傻飞,就是个傻子。
  七、
  李小北算是我一个好朋友,至于李富贵大毛蛋他们,我并不喜欢他们,他们总是喜欢捉弄我,这让我觉得很讨厌。李小北虽然经常跟他们一起,可我觉得他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我也不说不清,但肯定不是因为他送给了我一双鞋子。学校放假的时候,我无所事事,没有其他朋友,就找李小北玩。
  李小北跟我说,你跟我去隔壁崔庄的教堂,那里有很多吃的。我说我也不信不懂教,能去吗。李小北说,我也不懂啊,你跟着去就行了,你只要跟着祈祷唱歌,完了就能随便吃。我跟着去了崔庄教堂,果然,我刚唱完歌,就可以跟着大吃起来了。刚擦去嘴上残留的痕迹,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说,我们刚刚唱的这几首歌,一定要学会,这是呼唤主的声音,当你遇到困难,需要主的帮助时,你就唱这些歌,主就会听到,你就会度过难关。
  可能是过节的缘故,教堂里的吃的特别多,竟有饼干,香蕉,苹果,瓜子。我和李小北祈祷着,总是偷偷睁开眼睛,瞄一下桌子上的摆放整齐的吃的。我们都在心里想,等会该用什么姿势什么速度把它们吃到肚子里去。
  临走时,我和李小北一人领到了一本崭新的圣经。
  循环往复,我们拿着这本圣经,度过了几乎整个假期。有一次,我问李小北,我们又不信主,天天去教堂蹭吃蹭喝,主不会惩罚我们吧。李小北说,不会的,主是伟大的,我们是渺小的,主不会让我们饿着肚子的。他的这套理论还颇具说服力,一下就把我说服了。
  可好景不长,教堂没有吃的了,我俩也就不去了。在开学这天,那个领唱的胖胖的中年妇女跑来,把我和李小北的圣经要了回去,并说,你俩小屁孩不信主,把圣经还回来,我俩不敢耽搁,赶紧还了回去。
  一到开学,我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学校里了。
  这次,我也不知道我爹对我为什么这么放心,竟把五十块钱的学费交给我,别的小伙伴可都是父母带着钱去交学费。我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不免有点紧张。临行前,我爹特地跟我说,不要弄丢了,弄丢了回来非揍你不可!所以,去学校的路上,我战战兢兢,紧紧地捂着我的书包,生怕这五十块钱自个从书包里跑了出来。
  可到了学校,老师说,开学第一天老师都忙的很,哪有时间去收学费,所以宣布今天不交学费,明天才开始收学费。我揣着这五十块钱,内心波涛汹涌,这一天是我最难熬的时光。
  就在这天开学的下午,李小北和我蹲在学校花池的水泥台上,我们看着大毛蛋小毛蛋他们玩弹子。我的弹子十几个弹子全部输给了李富贵,所以,我只能看他们玩。我很想跟他们借几个弹子玩玩,可除了李小北可没人愿意借给我,而李小北的弹子也全部输给了李富贵。我很疑惑,难道我真的天生是傻子吗,为什么我总是输呢。
  他们玩了一会,就直奔小卖部了。胖阿姨一直坐在小卖部门口,像是在呼唤我们。令我气愤的是,大毛蛋竟然买了一支冰棒给芸芸,而芸芸的脸上分明洋溢着喜悦,像是春天飘摇的柳枝,好看极了。我感到一阵的难过和自卑。我也应该给芸芸买一支冰棒,这样我就能清晰地看见她的笑容了,而此刻,她的笑容却只展现给大毛蛋看,我只能躲在不远处偷偷观望。
  李小北跟我说,我也想吃冰棒。我说我也想吃。李小北说可我没有钱。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我口袋里的五十块钱,我甚至用算术算出了这五十块钱能买多少支冰棒和辣条。我跟李小北说,我来请你吃冰棒吧。李小北的瞳孔突然放大了起来,他诧异的问,你哪来的钱?我说你别管了,你吃就是了。我俩一个箭步冲进了小卖部,各自拿了一支冰棒,又拿了一包辣条,然后,迅速地走到大毛蛋面前。我看着芸芸手里的融化了一半的冰棒,心里并没有宽慰一些。
  老师说过,万事开头难。这话不错,这五十块钱只要花了一毛,就会花掉一块,十块,乃至花完。刚一下课,我又忍不住了,迟疑片刻,我又到小卖部里买了一根奶油冰棒和一袋方便面。我把面饼揉碎,一点点地吃,干脆的面丝在我嘴里嘎嘣嘎嘣地响,像是在告诉旁人这方便面的美味。我坐在花池上,看着大毛蛋和李富贵他们玩弹子,心里骄傲极了。他们羡慕地问,你咋这么多钱。我说我爸给我的,我还有很多呢。我的出现,显然打乱了他们玩弹子的节凑,他们有气无力的玩,像是表演,因为所有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了。我想,要是芸芸看到这一幕该多好啊。
  可芸芸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幕,这一幕让我自卑万分。
  第二天,便东窗事发。我被脱光了裤子,跪在门前的十字路口上。这十字路口村里很多人必经的地方。天刚刚昏暗,可视线依然清晰,竟可怕地看得清所有的人和物。我的惨叫很快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他们有的劝说我爸不要再打了,我毕竟是个孩子,偷偷把学费花了也不是啥大事,有的说稍微打一下,让孩子长个记性就行。不到十来分钟,围观的人已有十几个,可奇怪的是,围观的人越多,劝说的人越多,我爸打我打得就越狠,我脆弱的屁股已经折断了两根藤条,而这藤条抽在我屁股上的声音竟和那咀嚼方便面的声音相似,无奈,我爸换了一支棍子,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疼痛感向我袭来。我感到难受的并不是我的屁股,而是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芸芸,她看到了这一切,肯定也看到了我那红肿的屁股。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会这这里围观多长时间,这让我感到难堪。
  八、
  汪桥行政村只有一个小学,没有幼儿园,所以附近几个村庄的适龄儿童都来这里直接上小学。说起适龄,并不真的适龄,相比一般的孩子特别是城里的孩子,这边的人上学时间总是比较晚。拿我来说,我八岁时才上一年级,由于学习成绩太差,又留了一级,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已经十岁了。至于我为什么不是六岁上学而是八岁上学,这个问题就要问我爹了,算了,我爹在坐牢,还是问我妈吧。
  比起城里,这里闭塞荒凉多了,老师多数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农忙的时候卷起裤腿就是农民,上课的时候拿起书本就是园丁,用侯高兴校长的话来说,这里的老师和农民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修理地球的人。汪桥小学的老师工资也没有城里学校的高,学校里加上校长侯高兴只有五个老师,他们往往身兼数职,既教语文,又教生物,而数学老师则是体育老师兼任的,我们也没有好奇过思考过疑问过,我也不懂这修理地球的含义,更不懂这地球有什么好修理的,这都是顺其自然的事,而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吃和玩上面。
  在学校里,学生们最怕的就是闫老师,他是比较狠的老师,并不喜欢说一些看似颇具哲理的废话,在他看来,一根藤条比什么道理都管用。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自认为是个实用主义者。他虽然也打过我,我也尝过这藤条用力抽在手掌的感觉,可比起其他人,我并不害怕他,至少,我不承认我害怕他,况且,以我的性格和成长史来看,我怕过谁呢,谁都不怕。
  闫老师住在学校不远的闫老家,跟其他老师一样,他除了在汪桥小学教语文外,还种着几亩庄稼和一亩西瓜。庄稼无非是小麦、大豆或玉米,这是填饱肚子和缴纳公粮的主要来源,而改善生活就要靠种植的经济作物了。西瓜可是个稀罕物,周围的人见了西瓜就像见到钱一样亲切,因为西瓜和钱都是稀罕物。眼看着西瓜就要成熟卖钱了,为防止他人来偷瓜,闫老师索性搬了张木板床睡在西瓜地里。
  我早就惦记上了他的西瓜,每次去上学路过瓜地的时候,我都会驻足观望,我断定这瓜不仅熟了,而且会很甜。
  经过几日的观察,我认为时机到了。这天,我喊上燕飞、李小北,决定去偷瓜。李小北和燕飞都不愿意去,说是怕被逮到挨打。我骗他们说,我昨天已经偷偷摘了一个西瓜吃了,这瓜甜的很,我又说,闫老师晚上睡觉睡得死,呼声震天,就是地震了也惊不醒他。
  听我这么说,他俩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就知道他们经不起西瓜的诱惑!
  放学后,我们三个早早就来到了距离瓜地不远的一个小土坡,这里有几颗不高的白杨树,和杂草一起,恰好能把我们遮挡住,而我们则隐藏的很神秘,路过的放学的同学和其他行人也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我们就这样潜伏下来,像是要炸掉闫老师的碉堡,不,应该是到他形同虚设的碉堡里偷西瓜。一直等到天黑,我发现腿上早被饥饿的野蚊子咬上了几个大苞,疼痒难忍,要用手挠个不停。为了吃上西瓜,我是能够忍受的。
  我们慢慢向瓜地靠去。我说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学校放映的露天电影里的解放军战士向敌人的碉堡抵近侦查的场景,我们三个像是威风凛凛的战士,只是我们还缺枪支和炸药包。李小北说不像,解放军那是为了解放劳动人民,而我们是为了偷拿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像谁像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今天晚上吃上西瓜。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们摸到了几个又大又圆的西瓜,然后假装熟练地用手敲了敲,来检测西瓜的成熟程度。很快,猎物就到手了,我抱了一个最大的,李小北和燕飞各抱了一个相对较大的西瓜。在西瓜搂在怀里的那一刻,我脑海中出现了无数个吃西瓜的姿势。可当我们把西瓜和瓜藤物理隔离的一刹那,一道强有力的极具穿透力的光照射而来,我们赶忙躲闪,还好没有照到我们的脸。可这已经使我们直冒冷汗。
  我们被发现了,于是赶紧抱着西瓜逃窜,而闫老师锲而不舍地追赶,那束手电筒的光一直在我们身后摇晃,可始终没有追上我们。黑夜一直黑着,我们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跑到了一点光亮都看不见的地方,才发现我手里的瓜已丢在了奔跑的路上了。我后悔极了。
  等看不见追赶我们的灯光时,我们已经跑到了李家庄,论跑,闫老师哪里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仨累得气喘吁吁,也跑不动了,于是我们就在村口一间瓦房后蹲着,我们大口地喘着气,忽然,我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应该是从这屋子里传出来的。我站起来,趴在窗户上看,才意识到这原来是李老头的房子,而房子里,李瘸子正拿着一把菜刀向李老头砍去。我赶紧把大毛蛋和李小北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起趴在窗户边上看。
  在我记事起,李瘸子的腿就不利索,走路一瘸一拐,走路的时候,右手往往还要拉着右腿的裤腿,不知这个习惯是自然的还是有意的。可能是自卑,他在村里头一直默默无闻,不怎么说话,见着人也不说话,别人也懒得搭理他。据说,他的腿是很久以前挑公家的河的时候被拖拉机轧折了,没多久,他老婆就不知所踪,应该是离家出走了。他的腿虽然折了一条,却也因祸得福,不仅获得了政府的一大笔补助,还免除了公粮。他年轻力壮,肯干事,肯吃苦,一个人干活,不仅庄稼没有耽误,还养着一头猪一头牛和几只羊,日子过得在村里头也算响当当的。。
  可我就不是不解他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连我都懒得惹他的人,竟会拿着把菜刀把李老头给砍了。我承认我看傻了,尤其是看到鲜血直流,把半张床都染红了后,我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虽然干过很多坏事,可这场面哪里见过呢。李小北和大毛蛋赶忙拉着我跑回了家。
  睡觉的时候,我被吓醒了两次,每次都是满头大汗地惊醒。当然,这种丑事,我是不会跟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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