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到的和发生的

　　马伯钊和徐萌听到喊声，知道外面发生了不妙的事情，连忙从值班室里跑了出来。
　　徐萌朝着江岚跑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纳闷的停了下来。
　　马伯钊就干脆的多了，毕竟他跟江岚处的时间有些长，天然的就有几分信任。他冲出房门，也不迟疑，呼哧带喘的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声的问：“怎么啦五哥？”
　　江岚看着施工现场的惨状，一阵阵心焦，一心只想着救人，连头都没回，扯着嗓子回了一句：“墙塌了!”
　　值班室的位置距离湖边并不远，也就是一百来米的距离。说话间，江岚已经跑到了事发地。看着烟尘四起满地狼藉的场面，江岚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像是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可事到如今，救人如救火，容不得他再迟疑。他弯下腰手忙脚乱的一顿扒拉，终于从砖块儿地下扒出两只脚，伸手拽着脚后跟，铆足了力气就想把人拉出来。
　　咔嚓一声脆响，人腿变成了纸人腿，江岚心中一惊，手中一空，自己把自己闪了一个屁墩儿。他瞪大了眼睛，茫然四顾，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颗大柳树。而他手中的纸人腿，也不见了。
　　紧随其后的马伯钊眼瞅着江岚对着空气一阵划拉，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较劲，紧接着就摔了一跤，连忙过去扶住了他：“五哥，你没事儿吧？”
　　“我……我没事儿。我没事儿。”江岚下意识的说着，脸色已经在瞬间变得苍白，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哆嗦。
　　“哪里的墙塌了？呀！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会是病了吧？”马伯钊用力的把江岚从地上拉起来，这才发现了他的异常。
　　“啊？”江岚茫然的看了马伯钊一眼，猛然间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磕磕绊绊的指着地上跟他说：“胖子，刚才，墙塌了，我跑过来救人，然后，没有了，没有了……”
　　马伯钊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江岚在说什么。可是一看江岚此时的状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摸着脖颈没搭腔。
　　趁着说话的功夫，江岚的思路稍微理清了一些。他这才发现，刚刚发生的一切有些荒谬，甚至还透着怪诞。定下神来，他突然对事情的真相生起深深的恐惧，不愿再跟任何人说起。
　　他几乎可以确定，一旦说出来，自己就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甚至于，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会成为一个怪物。
　　于是，他强迫自己做出了一个轻松的姿态，反过来安慰胖子，声音艰涩的对他说：“没事儿。是我眼花了，看错了。”
　　说完，江岚转身，慢慢的向值班室走去。就算是手脚冰凉四肢僵硬，他也是强撑着，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怪异。
　　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越是掩饰，就越是欲盖弥彰。他此刻的怪异，通过他别扭的走路姿势，已经彻彻底底的传达了出去，让人想不去注意都难。
　　不止马伯钊注意到了。值班室的门口，萧墨川和徐萌这一老一小，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站在房门前，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旁观者清。他们也注意到了江岚的怪异，而且那种怪异的感觉，比身处其中的马伯钊来得更直接，也更清晰。
　　徐萌眉头微皱，面色中有流露出一丝担忧，声音依旧冷冰冰没什么感情的，说出的话不带任何的犹疑：“他的眼睛有问题。”
　　萧墨川点点头，有些落寞的笑了笑，肯定了徐萌的说法：“是啊。他的眼睛有问题。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话一出口，萧墨川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没露声色，又接着说：“先前，还以为二狗是跟着十禾的气息追到了这里，可那也太巧了。如此一来，就解释的通了。”
　　出于对萧墨川的重视，徐萌本想趁机问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老爷子居然很不合时宜的动用关系，调用江岚和马伯钊参与到调查中来，还固执的把工作地点安置在了这里。
　　比之表面上的近乎一层不变的冷漠，徐萌其实是一个特别聪慧的女孩子，心思纯洁而机敏，而且骨子里还带着一股侠气。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身上才有了一种出尘的气息，而这种气息，往往会被人打上不易交往的标签。
　　因为聪慧，所以徐萌知道，老爷子既然轻轻的揭过话头，就是不想在此时透露太多信息。于是，徐萌也轻轻跳过，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是天眼吗？”
　　萧墨川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这才开口说：“不确定。被人动过手脚。”
　　徐萌眉头一紧，正要追问，就听萧墨川头也没回的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谁干的，只知道是个高手。”
　　说到这里，江岚已经迈着他那同手同脚的顺拐步伐，七歪八扭的来到了近前。而徐萌，也适时的停止了与萧墨川的谈话。
　　江岚看着门口的两人，出于掩饰的想法，很努力的对着他们微笑，结果做出来的表情比哭都难看。
　　徐萌心底里有些关心，却还是下意识的没给江岚好脸色，把头转向了一边。
　　倒是萧墨川展颜一笑，自觉的移开轮椅，让开被堵住的房门，示意江岚进来。
　　江岚进了房间，浑身上下还是止不住的冒着冷气，哆嗦着打了一杯开水，捧在手里，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的抿着。那水，撒出来的倒比喝下去的还要多，烫的江岚手舞足蹈，可他就是不撒手，仿佛这样，他就抓住了依仗。
　　萧墨川在一旁看着江岚的举动，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皱纹间也有了异样的神采。就在江岚跟手中的水杯做着斗争的时候，他轻声的开口说：“我也看到了。”
　　“啊？”江岚很清楚的听到了耳边响起的话语，却不知道萧墨川在说什么。
　　萧墨川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没有抬高，只是放慢了语速，很确定的说：“我说，我也看到了。”
　　轻轻的几个字，落在江岚的耳朵里，就好像轰的一声，移走了压在他心里的那座大山。他神情激动的跳了起来，迫不及待的问：“你也看到啦？”
　　萧墨川直视着江岚的双眼，没有吭声，轻轻的点头，表示确认。
　　呼——！
　　江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表情和动作也重新鲜活了起来。他手指着湖边的方向，一连串的问：“你也看到那个施工队了？你也看到那堵墙了？墙倒了，下面砸了好多人，我跑过去救人……”
　　没等江岚说完，萧墨川抢先接着说了下去：“你跑过去救人，扒出来两条腿，然后要把人拉出来。”
　　“对呀对呀！可是突然之间，那人就……不见了。”随着对话的继续，江岚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只是说到这最后的结局，他的语气还是难免有些怪异。
　　马伯钊懵懂的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更加的懵懂。在对话停止的一瞬间，他终于抓住了机会，不解的问：“你们在说什么？”
　　“胖子！哈哈，他也看到了！他也看到了！”江岚看到马伯钊，兴高采烈的指着萧墨川叫了起来。
　　其实，自从湖畔的施工队在他眼前消失之后，江岚就一直在恐惧。他不止是恐惧于这件事情，更恐惧于对自我的无法认同。从那一刻开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从而开始隐藏，不想被人发现，几乎就魔怔了。
　　而萧墨川所说的那些话，虽只是短短几句，却很好的切中了问题的核心，让他把对自己的定位，重新落在了一个人字上。
　　你看，不止我一个人，他也看到了。他可是萧老。那就说明，我还是我，不是什么怪物。我跟萧老一样，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人是社会动物，总是需要一些认同的。没有谁想变成别人眼中的怪物。
　　这，大抵就是江岚内心的魔障，也是他突然之间异常兴奋的根本原因。
　　这，大抵就是萧墨川出言引导的用心所在。
　　接下来，伴随着萧墨川有意无意的引导，江岚渐渐补全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从早晨时与马伯钊的争执开始说，一直说到自己手下一空，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随着萧墨川恰到好处的肯定，江岚终于重新确立了对自己的认同，整个人也完全放松了下来。他摊着手说：“没错。就是这样的。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借着这个机会，马伯钊也把整个事情重新理了一遍，这才发现，从早上到现在，江岚一直都看到湖边有一个施工队，而在自己的眼中，那个施工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件事情有些怪。
　　马伯钊想要发表一些不同的观点，可是看到徐萌的脸上不见波澜，江岚讲得如此详细，萧墨川肯定的又如此坚决，不由得就有些心虚。难道，是我眼瞎了，看不到？
　　不对。不是这样的。
　　马伯钊看了一眼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又看了一眼江岚，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五哥，雨下了这么长时间，地上早湿透了。就算是墙倒了，它哪儿来的扬尘？”。
　　江岚一时语塞，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马伯钊挠了挠脑袋，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怯怯的问：“要不，咱找个大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