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爷爷，村外的雪化了，我抓了好多鱼呢，够咱们吃上好几天的了。”
　　破烂的草屋用一些木板随意支撑着，一个约许十岁的少年推门而入，随着少年的力道，本就漏风的木门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即使从入冬后每天都听到这声音，少年还是觉得一阵鸡皮疙瘩。
　　然而目光望向那躺在床上的老者时，少年已然顾不上这些了。
　　“爷爷，您的病又重了。”男孩强忍着不让泪水滚下来，他知道在雪国的冬季流泪会是怎样的后果，他曾亲眼目睹邻村的王小牧因为眼泪在脸上结了冰而没有及时催化，那块冻伤的肉至今还在他脸上挂着。
　　“咳咳……知儿，爷爷这不是病，爷爷呀，是时辰到了。”老者在男孩的帮助下奋力起身，半靠在墙上说道。
　　“您骗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村长爷爷他们都说，说您要死了……”孩子抿着嘴，眼里闪着悲伤的光芒。
　　“哈哈…傻孩子，时辰到了就是时辰到了，爷爷要去另外一个世界啦。”老人的眼神中暗藏着希冀，悲伤和遗憾。
　　“知儿不要伤心，人呐，总有那么一天，爷爷已经活了五十多岁了，知足啦。爷爷在那里等着知儿，不过，恐怕要等好久呢……”
　　“爷爷，那你还能回来吗？”小男孩认真的看着老者，仿佛不想从老者嘴里听到他不想要的答案。
　　“回来？嗯……可以的，等到爷爷在那个世界的使命完成了，爷爷就回来啦，不过那个时候我说不定，会不认识知儿哦。”老者面上的慈祥浑然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依然还是男孩记忆中，第一次睁开眼睛见到老者的那幅模样，这么些年，从未变过。
　　望着老者苍老的白鬓，少年不禁想起了初见老者的情景。
　　他不是自己的亲爷爷，少年一直都知道。只是从前的记忆好像太遥远，他却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有意识以来的第一张脸，以及那面带微笑的一句：“孩子，暖和点了吗？”
　　自己是从冰里面出来的，这是老者对少年说的。据他所述，当时大雪山之上传来大地的撕裂声，随后那传说一万年都没变化过的冰山，碎裂成了不计其数的冰块。
　　而当时自己就在其中一块冰中！
　　老者告诉他，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块冻住他的冰拉回家，并且耗费了一半的功力才得以融冰救人——当然对于后面这段，少年一直都是持怀疑态度。
　　毕竟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瘦骨嶙峋，胡子比雪还白的矮小老人，会是一个身怀内力的强大修士。
　　老者示意少年将他扶到床榻边，喝了口正在凝固的山泉，继续交待道：
　　“我走了之后，你拿着这信，一直往西边走，到一个，叫做岭山的地方，把我这封信给他们的管事人，他看了信之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老者似有隐言，顿了顿后接着说：
　　“总之，你便在那里好好学艺，若是你能有所成，将来，未必不能帮我……”说到这里，老者抬眼看着少年，锐利的目光中找不到半点病痛的痕迹。
　　“知儿，爷爷骗了你，其实我并不是因为没有一个后代怕没人送终才救下你的，恰恰相反，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孙子……”老者歉意的盯着少年，他需要少年的肯定才敢继续说下去。
　　然而出乎老者意料的是，少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吃惊。
　　“哦，这个呀，我早就知道了。”少年依旧还是担忧的看着老者，淡淡的话语好似看破一切的智者。
　　“什么？你…你怎么知道的？”老者有些羞愧，没想到吃惊的会是自己。
　　“刚到这的那几天我就知道了呀。”少年难得的露出了大男孩特有的羞涩，他想起了自己当时的窘境——最开始那几天，他每天晚上都会被一种奇怪的梦“骚扰”，每次从梦中醒来时，他都能听到老者的梦呓。他还有个孙子，这也是从那时知道的。
　　然而这话却是万万不能现在对老者说的，因为他还清晰的记得当他把那条半夜就湿透了的裤子拿给老者看时，老者先是错愕了一会，然后对他说了一些据说小孩子不能听的话，当然，这“据说”也是老者后来告诉他的。
　　自己当时才几岁？应该有九岁吧？少年的心思转得很快，他后来也听王小牧在跟同伴炫耀过他那段跟自己无比相似的经历，这倒没什么，关键是那王小牧，那时候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自己足足早了四年——可万万不能再想下去了！
　　少年立马晃了晃头，对正在等自己答案的老者说道：“那个，其实是您睡觉的时候，无意中说出来的，有几次我正好起夜，恰巧就听到了。”少年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
　　“原来如此。”老者认真的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知儿，爷爷只希望，若你将来学有所成，记得帮爷爷找一找我那可怜的孙儿，无论结果如何，爷爷都谢谢你了。”
　　“放心吧爷爷，我一定帮您找到他！”接过老者递来的信物，少年颇为严肃的发下了自己此生第一个誓——他才不会告诉爷爷自己跟村长家的女儿早就海誓山盟，有来有往了…
　　老者叹了口气，“唉，时也命也，终究都是因果罢了。知儿，我让你给我挖的房子你挖好了吗？”
　　“挖好了爷爷，您…现在就要去看看吗？”少年小心翼翼的问道。
　　“时候不早了，早点上路早点到，免得迟到了还要麻烦人家牛头马面来拉老头子一遭，我这一辈子，何曾麻烦过别人？”老者自豪地说道。
　　“呃，爷爷……这封信？”
　　“那是他欠我的！”仿佛被踩到了尾巴，老者吹胡子瞪眼起来。
　　“走！去我的新宅瞧瞧。”老者丝毫不理会少年的留恋，一把抓起他的衣服领子，大摇大摆地朝着那新宅子走去。
　　…………
　　“爷爷，您真的不要我帮忙？我觉得，埋在土里还是比埋在雪里要舒坦的。”少年探头往“宅子”里看去。
　　此刻，老者正躺在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凉席上，翘着一双二郎腿，嘴唇上下嚅动。
　　“少废话，老头子我何时麻烦过别人啊？赶紧给我滚蛋，趁着这雪呀还不大早点上路，去晚了今年的暴风雪可马上要来了。”老者似是威胁般的说道。
　　“凶什么凶，还不麻烦别人呢，也不知道这平地里是怎么多出一个坑的，还不都是我…”
　　“你小子又嘀咕什么呢，叫你走你就走，听不听话了？”底下传来的声音给少年吓得一激灵。低头望去。
　　“爷爷，你流眼泪了…现在外面冷，不能哭…”两年了，这还是少年第一次看见爷爷哭，印象中当晚老者梦到他那丢散的孙子时，也未曾流泪。
　　“孩子，听话，现在闭上眼，往西走，不要回头。咱们，争取一次就到岭山，好吗？”老者微笑着叮咛，然而他那略微抽搐的脸颊和那两块位于两眼侧发紫的皮肤，还是说明了他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少年自然也看出了这点，他向老者磕了三个头。接着起立，面朝西方，双手紧紧握住胸口挂着的那块应该是他身份象征的玉佩，玉佩上写着他的名字—他是根据那两个给他带来无比亲切的字判断出来的。
　　一步，两步，最后，少年疾驰在白色的世界中—只要跑的够快，眼泪就来不及被冻住。。
　　冰天雪地里，只有身后传来的一声巨响，隐约中，少年好似听到了老者的喃喃自语：“孟儿，琳琳，老头子来找你们啦！”少年如果回头的话，就会看到一座由冰雕砌而成的棺木，棺木前方也是立着一块冰墓碑，上面刻着：
　　天重历三千二百一十四年，奎托斯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