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话

　　永州城最大的酒楼名为满春楼，就位于街道的中心。自从搬到郊外之后，秦氏便在楼里找了个洗碗的活计，想着赚点闲钱补贴家用。
　　临近傍晚，正是酒楼生意红火的时段，客人的叫唤声，伙计的吆喝声以及杯盏相击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反倒显得整个后院有些，只有秦氏和另外三个妇人在这洗碗。
　　秦氏毕竟是大家闺秀出生，骨子里还是矜持的，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如今的窘态，所以向来是躲在角落里默默干活。另外三个妇人则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诶，你们听说了吗，隔壁的谢掌柜今日又输光了衣裳，被人从院子里扔出来了。”
　　“哎哟，这可真是造了孽哟，这可叫谢家母子怎么过。”
　　“这日子该过还不得过着，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了，今日不好过的又不止他们一家，秦捕头不是也被那骚狐狸勾进去了嘛。”
　　“叮咚”的一声轻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摔进了水里。妇人们转过头，似乎这才想起院子里还有其他人，脸上却没有什么愧疚的意思，反倒相互挤眉弄眼的，异常得意。
　　秦氏也不知道如何熬到打烊的，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一般。她木然地收拾好物什之后，便准备离开。
　　刚刚走出院门，一个身影便从树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是身穿公服的李诚无疑。原本麻木的内心突的一下变得无比软弱，集压在心中的苦闷和委屈普通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瞬间便冲毁了所有的矜持。
　　秦氏只感觉眼角一酸，忍不住“哇”得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惊动了还未离开的伙计，惹得众人纷纷探出头来观望。秦氏却是不不管不顾，依旧哇哇哇的哭着，仿佛要将这几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得一干二净。下一秒，她的整个人便被人从身前抱住了。
　　“好了，没事了。”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话语，却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让人心安，让人依赖。秦氏的哭声瞬间便弱了许多，换作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李诚不断抚摸着怀中人儿的后背，直到感觉她的情绪完全稳定下来，才捧起她的脸蛋，用手指擦掉脸上残存的泪珠。
　　原本还伤心不已的秦氏突然变得羞射起来，挣脱开李诚的双手，嗔怨道：“有人看着呢？”
　　“谁敢看！”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李诚这回头一瞪，虽然没有死去的秦野那般气势，却也足够吓得众人将脑袋缩了回去。
　　李诚在一转头，脸上已经变幻了神色，一脸讨好的哄着秦氏道：“娘子莫哭了，看看这是什么？”
　　“银子，你哪来的？”
　　眼看秦氏又要变脸，李诚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娘子莫恼，这是赌馆的那个，那个，那个谁给我的。”
　　秦氏闻言不由噗呲的一下笑出声来，说道：“你这人怎么了，连余夫人都不记得了。当初你可是……”
　　眼看着又要扯远，李诚连忙将银子塞进秦氏手里，说道：“这银子夫人收好便是，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
　　李诚说着拉起秦氏的小手，小声说道：“这次受伤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变成了其他人，也看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后来梦醒了，我就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醒来的时候，我很害怕，怕自己仍然是在做梦，怕自己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了。”
　　“夫君……”
　　看着秦氏一脸感动的样子，李诚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因为愧疚。
　　“老天爷啊，这次可不是我要撒谎的，实在是您弄出的这档子事太过骇人，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莫怪，莫怪！”
　　李诚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遍，随即牵着秦氏的手往城外走去。
　　“夫君，这银子真的交给我保管吗？”
　　“嗯，以后的银子都由娘子保管着便是。”
　　“夫君莫不是诓我？”
　　“诓你是小狗！”
　　……
　　“夫君？”
　　“嗯？”
　　“过几日就是爹爹的寿辰，我想给他老人家挑件礼物。”
　　“嗯，好！”
　　李诚说着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道：“那个赌馆余夫人很有钱吗？”
　　“那是自然，夫君怎么问起这个？”
　　李诚笑了笑，出言解释道：“我见她一出手就给我了这么多银子，所以好奇的问一下。”
　　秦氏闻言白了李诚一眼，说道：“夫君在那输了多少银子，这才几两。再说了，那院子里的赌客背景深的很，夫君最好少于他们纠缠。”
　　秦氏突然将头靠在李诚的手臂上，说道：“只要能和夫君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些钱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李诚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此时的夜已深，赌馆的生意依旧红火。赌馆里间的厢房里，余夫人正坐在书桌后面对账。
　　六名个属下就站在书桌的下方，大气也不敢出。这余夫人对着对着，突然把手里的毛笔狠狠地砸在了桌上。
　　笔间的墨水呼啸而出，落在地上，洒到墙上，留下一个个漆黑的斑点。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擦干净！”
　　随着站在最前面的精壮汉子的一声咒骂，后面的属下们便端水的端水，擦地的擦地，只有站在汉子对面的枯瘦老头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等到众人将墨水擦拭干净了，老头才不慌不忙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问道：“夫人因何动怒？可是账目出了什么问题？”
　　余夫人看了那老头一眼，终究摇了摇头，笑道：“账目有古老看着，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是想起了今日的一件小事，心气难平罢了。”
　　古老头闻言一笑，道：“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情，夫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银子不银子的，倒没甚打紧。终究是玩鹰的反被鹰啄了眼，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如此，找人做了他便是，免得夫人气坏的身子。”
　　余夫人目光一转，笑问道：“古老可知道我说的是谁？”
　　“嘿嘿，吃了几顿霸王餐，抢了个良家女子，连血都没怎么见过的黄毛小儿，也敢自称活阎王。他要是活阎王，咱大当家岂不就是如来佛祖！”。
　　余夫人见他说地义愤填膺，莞尔一笑，说道：“古老的心意，妾身心领了。只是海上已然传来消息，今年的秋风要比往日凉上许多，让妾身已经准备回岛上躲避风头。这妾身这心病，只怕要等年后才能痊愈了。”
　　余夫人说着瞟了眼最前方的汉子，见他神色晦暗不定，便以手掩嘴，痴痴的笑了起来。笑声远远的传扬来去，说不出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