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往事如烟

　　一杯白酒下肚，田峰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血色。
　　郑风雪同情地看着他：“缓过来了？”
　　田峰晃了晃两条腿，比划着在地上挪了两步。
　　“不如说活过来了。不是要说你的如烟往事吗，说吧，挑安全地说，给我留半条命为我妈送终。”
　　田峰咕哝着，他现在是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好奇，一半恐惧，两种心情交替起伏，神智有些混乱。
　　“看到清江对面那片树林了吗？我小时候，就生活在那片树林后面。”郑风雪手指摩娑着手腕上的“胎记”，眯着细长的眼睛，向窗外望去。
　　十八年，确实是往事如烟。
　　很多年前，封远山，章闻功，郑夺标三个人的爷爷是拜把子兄弟，一同闯过关东，感情非常好。一直到第三代。三个人不仅把房子盖成了连脊的，娶妻生子后，三家的孩子也处的好，没有叔叔伯伯的叫，统称为章爸爸，章妈妈，封爸爸，封妈妈，郑爸爸，郑妈妈。
　　大人们劳作的时候，孩子们就在一起玩耍，，晚饭的时候经常是三个爸爸在一起吃几个农村小菜，喝一壶高梁酒，女人们坐在一起说家常，生活既平淡又快乐。
　　有一年，封爸爸喝多了酒，说出一个秘密。
　　说自己从小听爷爷说当年三个老辈闯关东时，淘了不少沙金，但那个年代兵荒乱的，不敢全部带在身上，三个人把大部份沙金埋在了关东山干饭盆的一个千年老树下。
　　当时有一个叫“老不死的”也是跟几个人一起闯关东山的，路上没少遭罪，几次差点冻死饿死累死，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干脆就在老树边上弄了个马架子似的小房，说守着金子过得了，也算替他们看着。
　　哥三个商量好了以后太平一些一起回去取金，结果回来的路上郑爷爷被狗熊咬掉了一只胳膊。三个奶奶听说这个事，死活不让三个人走了，谁都知道去关东山山高路远危险重重，她们不愿意过有金子没男人的日子。
　　三个人十分后悔当年胆子小没有把金子都带回来，现在想回去，又怕真丢了命，一耽误就都老了。章爷爷和郑爷爷走的早，死的突然，啥话也没有留下。唯有封爷爷活得长，临终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封远山。
　　封远山酒壮英雄胆，叫号问二个兄弟敢不敢上关东山拿回祖上留的东西。当时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这不等于捧着金饭碗要饭吗？哪有不去之理，如此这般，三个人就趁着酒劲背着自家女人收拾了行李，连夜走了。
　　一个月后见了分晓，走时三个人，回来一个半。
　　封远山瘦得形销骨立，但没有其他问题，章闻功后脑勺瘪了一块，是封远山背回来的，行动与言语都有了障碍，一会哭一会笑不知是伤口压迫了神经还是被什么邪气上了身。
　　而郑夺标，则死在了关东山。
　　“那一年，我十岁。”郑风雪脖子上青筋盘旋，但语声不高，极力克制着自己。
　　“哥，你节哀吧，毕竟是十八年前的事了。跟我比你算幸福的，我爸死的时候我才六岁。”
　　田峰说梦话一样接上了话茬：“人不是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吗，好在你后来还有一个不错的家，哪像我，靠我妈捡破烂供我读书。”话题拐到他自己这里，田峰不由得悲从中来。
　　“你爸是你亲眼看着死的吧？有病历有死亡证明吧？我爸呢？只有他封远山一句话‘嫂子，我对不起你，没有把我兄弟带回来’。就这么一句话，我爸就没了！”郑风雪终于激动起来，牙关紧咬，长睫毛底下起了雾。
　　“哥，你的意思是，你爸的死有蹊跷？”
　　田峰哆嗦了一下，酒意一下子消了大半。
　　“你说呢？三个人去寻金，他回来一句话，我爸没了，章爸爸疯了傻了，再问他，就说没有找到金子，反而遇上了劫匪，混战中我爸为了救他被打死了。既然没有找到金子，劫匪为什么要劫他们？为那几条破被破棉袄？！”
　　“难道老封见财起意，杀人劫金？这事可有点玄了啊。”田峰挠挠脑袋，不知说什么好。
　　“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我爸是被封远山害死的，我妈不相信，也无法不信，要派人去山里找，可是没有人愿意去。我妈心灰意冷，才在我给我爸烧完头七后，带着我离开了。不过我给封远山留了话。”郑风雪眼神如刀锋，一口将一杯白酒喝了。“我跟他说，是你害死我爸的，我会回来报仇的。”
　　“哥！你这次回来，不是要杀人吧？这不行啊哥，这种事我可做不了啊，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吧。”田峰放下酒杯，要起身的架势。
　　“……怎么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我又不是法盲。后来我听说，封远山这些年一直在找我们，一直养着章爸爸和章宇，甚至还有章宇的姑姑。西凉做城市规划，清江北岸的居民整体搬迁，他还拼命护着我们的老宅，说要留做永久纪念，不让动迁呢。呵呵，一派仁至义尽的嘴脸。”
　　提到这个人，郑风雪没有一点好感，好象他的名字是一根剌。
　　“咋保护？订围栏啊。”
　　田峰见郑风雪并没杀人之意，也就不扎乎了，心不在焉地神游在自己的心思里。
　　“不知道，也许那些旧物件都收起来了吧。”
　　没有比这事更让郑风雪气馁的了，小时候家里穷得很，屋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俱，这次回来，能找到什么呢？而封远山所谓的保护更让他觉得虚伪——保护那些破烂茅草还是早就糟烂的旧砖破瓦？不赔本还赚吆喝，都是生易人那一套。
　　“不管怎么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利用封莹接近他们家，真不太合适。”田峰一本正经地，透过酒杯盯着郑风雪。
　　“从小一起长大，还被一个尼姑一起送了礼物，当年也没少在一起玩吧？怎么也得有一份兄妹之情吧？这样做真是太不仗义了，还有章宇，也算是你的兄弟吧？他又没有得罪你，现在被你弄的，成了众人的笑柄了都。如果我是他们俩，会恨死你。”田峰越说越觉得此事太荒唐。
　　“的确是下下之策，可是，不救他女儿，我不会有机会进入他家。不会想到我家的旧物。我不想跟他正面要，懒得听他假惺惺的解释。至于章宇，本来我可以帮帮他，不过他现在过的很好，根本不需要我，他一直跟封远山在一起，也就与我彻底无关了……。”
　　郑风雪低下头，喝了一大口酒。。
　　“呵呵，哥，我有点不太明白你回来的真正目的。说到恨，我看你也不是极度怨恨封远山，说到曲线进入封家拿回自家的旧物，你一直也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啊。要说对封莹只是利用呢，你对她，明显有着很深的情份，别跟我说你心里没有她，这几天你的变化都在我眼里，我可以断定，不管以后怎么样，这个封莹已经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这一点让我最不能理解，以你这种铁石心肠，绝不会对一个童年时代的小女孩长情到十八年不忘的地步吧？这话说出来，我信，你自己都不能信。重要的是，哪天封莹如果知道了落水的事是你一手造成的，她会怎样？”田峰语气里突然有了鲜见的果敢，用手转着酒杯，目光澄清。
　　“……”郑风雪没有说话，田峰所说的这些，不正是他纠葛在心头的那团乱麻？如果能理得清，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痛苦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