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张 老者

　　第三章老者
　　街上行人渐起，青秋楼二楼早已挤满了人。有老人，有幼童，有将军府侍卫，还有妓院歌女……客栈外，还有路边的乞丐，不去讨饭而是挤在客栈门口，堆成一团。
　　这样的情形也只有在李老开讲的时候会有。李老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年轻时曾穿过风沙游历大陆，见识过大陆上各种光怪陆离，年老了就到了龙城，在青秋楼说起了书。
　　开始只是几个人听，可慢慢的随着李老名气越来越大，听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并不是他的书说的多好，而是他总能让观众听到一些不一样的。
　　而他又有个名堂，只在每日辰时开讲，午时结束。每次只讲两个时辰，一刻都不会多，一刻也不会少。因此每日的卯时三刻，青秋楼必定全场爆满。
　　甚至前年还有个穷凶恶极的逃犯，在客栈听书被捕快当场抓获，临死前在监牢里还想着听完最后一场。
　　青秋楼二楼有一高台，高台上有一桌子。台下，一个鹤发童颜的白发老者正缓步向高台走来，众人见老者来了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老者自然就是李老，只见他把折扇一一合，抱在手里向众人一拜，“各位能远道而来捧在下的场，李某感激不尽。不过....”
　　“不过什么？李老快讲啊！”二楼边上一个等不及的人开口喊到。
　　“不过在下准备封场了，今天是最后一场。”
　　“什么？”
　　台下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事情突然的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众人疑惑间，却只见李老又抬了抬手，缓缓说道:“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抬爱，在下感激不尽，可是也确实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要做。”
　　台下众人又坐不住了，李老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站着，好一会儿，人群里有人说道：“那就开始吧，讲完今天最后一场，李老你去做你的事，我们也散了。”
　　“是啊，我们支持你！”
　　台下，不知是谁又喊了句，然后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去吧，我们支持你！”
　　李老揉了揉眼角，抱拳向台下一拜，“感谢各位的支持，老夫在此谢过了。”
　　“哪里的话，您要做自己的事，我们还能拦着吗？我们肯定支持啊！大家说是不是！”前排一个军官打扮的人说了话，又引起台下一阵附和。
　　“是啊！李老您想做什么就去呗…”…“是啊，李老只要记得我们就行…”
　　老者又抹了一下眼角，微微张口，声音有一丝颤抖:“年纪大了，吹不得风。”一时间，他也有些舍不得，不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自己的情绪，接着道：“一直都是大家听我讲故事，那么今天我想听听各位的故事。所以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说到此处，老者微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人间到底值不值。”
　　……
　　二楼拐角楼梯处，一个青年带着小女孩走了上来，二人无声无息的寻了个靠窗的边缘位置坐了下来。
　　青年和小女孩自然是刚混进城的夜无衣和夜无雨。
　　刚才小姑娘还嚷嚷着饿了，可进了客栈倒是不饿了，拉着伙计指着二楼中间高台上的一个老头就闻道:“小二哥，那边那个老头是什么人？”
　　伙计顺着小姑娘指的方向看去。“您说的是李老啊，他是我们这的一个说书的。”
　　“说书的？书有什么好说的？”
　　伙计一时语塞，也不知怎么回答，便求救似的看向夜无衣。心想，你家小孩你该管管吧？
　　夜无衣似乎是没看到伙计求救的眼神，“书有什么好说的？”
　　伙计一阵头大，低头冥思苦想了半天，伙计才回了一句:“说书的，就是给来来往往的人讲故事的。”
　　“这样啊。”
　　小姑娘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小手却猛一拍桌子神情一变，“来啊，给我来一壶最烈的酒，再给我来一桌，哦不，两桌！好吃的。”
　　伙计一愣，女人啊，果然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想着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回道:“这位小……客官，我们招牌菜挺多的，这一桌估计您都吃不完…两桌是不是有点……”
　　小姑娘又是一拍桌子，“哪那么多话，两桌就两桌。”
　　算了，还是没听进去，还是问你家大人吧。伙计转向夜无衣，正要征求他的意见，却发现夜无衣早就瘫倒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的抬手摆了摆，“快，照她说的来两桌。”
　　伙计:“……”
　　……
　　高台上，老者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靠窗角落，二人有气无力的趴着。
　　另一侧，锦衣男子搂着两侧的姑娘，在温柔乡里惬意无比。
　　台下，一名红衣女子率先站了起来，女子举止文雅、翩翩有礼，一看就是那种家世显赫的大家闺秀。只见她先欠身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说到:“小女子觉得人间值得，因为……人间有鸳鸯楼啊，只要998，给您飞一般的体验，欢迎各位随时光临，小店位于……”
　　众人：“……”
　　台上，李老一愣，连忙轻咳两声，想要止住女子的话语，“这位姑娘停一下…”
　　女子似乎是没听到，仍旧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介绍着店里特色……
　　老头一头黑线，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伙计维持一下秩序。
　　见女子被人“请”走了，老者拱手向众人赔礼：“各位见谅，场面一度失控，给大家看了笑话。”
　　“那么接下来，就由老夫选人回答这个问题吧。”
　　众人闻言，都低头沉默起来，每个人都喜欢听故事，却谁也不愿揭开自己的疤，讲自己的故事……
　　角落里，二人有气无力的趴着，他们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这么慢？夜无雨你去催一下。”
　　“要去你去，老娘不去。”
　　台上，老者伸出了折扇，众人眼光一下子就看了过去，他们也都好奇是哪个幸运儿被老头选中，成为了“天选之子”。却只见老者手里的折扇不断变换着位置，最后慢慢指向了一个白发青年。
　　“这位公子，可否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看法？”
　　夜无衣正有气无力的趴着，感觉一下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猛的坐了起来:“？？？”
　　“这位公子，可否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答案？”
　　夜无衣一愣：“什么答案？”
　　老者也是一愣，这家伙是来干嘛的？公款吃喝的？
　　要知道青秋楼可不是普通人消费的起的，光是一道秋水鸭就要卖五十两金晶，而五十两金晶又抵得上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
　　要说这青秋楼饭菜可口了还好，偏又是这青秋楼的菜不是一般的难吃，老板娘的黑暗料理更是“谁吃谁知道”！哪个脑子缺根筋的会拿这五十两金晶来这啊！
　　因此大多数人来青秋楼，都只是叫了杯茶水占个座位，少有来专门吃饭的，也难怪老者会愣住，毕竟在他潜意识里，来这都是听书的……
　　老者这一愣，夜无衣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又问了一句：“什么问题？”
　　老头顺口回道:“人间到底值不值。”
　　“值不值？你说它值它就值啊，你说它不值就不值啊。”
　　众人哄笑，这人是个傻×吗？这我们都懂啊，还用你说？
　　青年并未理会众人看傻×一样的目光，他缓缓站了起来，斜身靠在身边的柱子上。窗外阳光斜照在他侧脸上，那一刻，他就像一个即将腐朽入土的老人，身上弥漫着无法形容的沧桑。“有的人连一日三餐都吃不上，像蝼蚁履虫一样，活在臭水沟里，活在这个世界最黑暗的那一侧，他们不择手段的活着，对生命的疯狂如同被野火燎过的野草般，春风吹又生。同样，也有人有着显赫的地位、优渥的家境，像猛虎巨龙一样，拥有广阔的原野和天空，活这个世界最光亮的那一侧，可他们对生命毫无敬畏，灵魂如同腐朽的枯木，触之成飞灰。”
　　夜无衣一顿，接着道:“有人贪财好色，却一身正气凛然；有人坏事做绝，却肯为身后百姓精忠报国；有人蛮横无理，却也肯舍己为人；也有人善传十里，到最后却卖友求荣…”
　　夜无衣一番话让众人安静了下来，众人哑口无言。
　　“人族是一个整体，妖族是一个整体，或许在唐国，人族和妖族是一个整体，但反过来，这个整体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妖又何尝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每个整体都有自己的利益，每个个体又都有自己的欲望，那么假设人性、妖性共通，那么一个人或者一个妖做的事，是否能分清对错、善恶？”
　　“那么既然所有的对错都分不清，善恶都辨不出，人间值不值得这个片面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你们有想过掌控自己的命吗？蝼蚁们？”
　　夜无衣最后一句只有短短十几个字，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锤在众人胸口。
　　老头沉默了，锦衣公子沉默了，台下众人也沉默了。
　　他们是市井小民，是商贾高官，又是朝堂亲王……此刻也都沉默了，似乎都想分出个人间的对错。
　　二楼角落，夜无衣抬眼扫了一下众人，轻蔑一笑：“呵呵，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