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陈家小娘

　　莲花巷跟文昌巷之间隔着一座小桥，远远看去，那已经颇有年月的古朴小桥就像是一条腰带，束在蜿蜒曲折的小河上。
　　整个小镇唯一的糕点铺子就在文昌巷，经营糕点铺子的是陈家。
　　陈家家主有一儿一女，可长女陈珈小产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次子陈福宝出生时因为脐带缠脖，虽然还是出生，却是个傻儿子。
　　自从长女陈珈疯了之后，就和自己的弟弟陈福宝关系就骤然变差，有几次若不是有人拦着，这陈家小娘就拿着刀把那憨儿陈福宝砍杀了。
　　大清早的，白发黑眉的陈老头和戴着布帽的李老爷就在屋檐下进行一场厮杀，杀得腥风血雨，棋盘上将帅各居一地，红黑车卒各两，平手局面。
　　陈老头本名陈浮生，就是这糕点铺子的主人。
　　与他对弈的是李渊博老爷子，出身书香门第，膝下有两子，两子都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在凤尾镇有些家底基业的陈家、李家族人对曾经风过一时的楚家瞧不上眼，常常在背后乱嚼舌根。
　　年纪不小了的楚婆婆要是听见了，可不会轻易罢休，但凡听到有人说楚家的不好，她就会搬张小板凳，中气十足堵在两家中间破口大骂，这闲的发慌的乡里乡亲这时候就会搬出小凳子嗑瓜子看惊动整条巷子的骂战。
　　陈李两家应战的妇人嘴皮子功夫也不差，可楚婆婆一把岁数积累的阅历也不白活，那一口阴损歹毒的话张嘴就来，出门迎战的妇人张嘴半天愣是不知道怎么回击，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往往这惊动一条街的骂战，都会以楚婆婆代表胜利的一口唾沫宣告结束。
　　临近的小孩瞧多几次楚婆婆的骂战，常常玩耍时会站在那陈李二家的门口，学那楚婆婆粗口荤话，长辈父母听见了只是笑骂两句不学好，时间一长也就任由那些孩子出口成脏。
　　那些个不积口德的小孩连父母都不管，反而那十八年华就死了相公陈家小娘见到那些顽皮小孩，会轻声细语出言相劝，劝而不听就提着小臂粗细的棍棒一顿敲打。
　　林知这会经过凤溪街，就恰好见到陈家小娘弯腰劝说着，眼见那几个小孩硬是不听，嘻嘻哈哈哄笑成群，甚至还直言嘲笑陈家小娘是克死相公的可怜寡妇，气得那小娘拧起棍棒就想要一顿敲打，几个小孩急忙逃散，逃跑时还坏心眼的使劲把娇小却不失丰腴的陈家小娘撞倒在地。
　　林知唤了声‘陈姨’，连忙去扶起陈家小娘。
　　陈家小娘便是陈家的长女陈珈，十几年前死心塌地喜欢镇上姓楚的读书人，违背跟李家早早就有了的娃娃亲，和那个读书人私奔结连理，等到陈家派人找到她和读书人时，陈珈已经珠胎暗结。
　　那时还未白发苍苍的陈浮生一怒之下，将读书人活生生按水里淹死，又将陈珈锁在大院日复一日，情绪郁结，腹中婴孩早早落地，却是早产，孩子夭折。
　　陈珈看着模样清新的林知，不愿起来，愁眉苦脸的哭道：“怎么不叫娘亲，还生娘亲的气吗？”
　　林知使劲扶起她，看陈珈泪眼汪汪，心有所触，笑着开口叫了声娘亲，陈珈虽说不是亲生父母，但待他视如己出，只是少年长大懂事知晓不是血亲后，娘亲二字却不知为何难以启齿，渐渐就不像稚童时候那般没什么心思，但莲生爷爷说过，不该只以血缘论亲疏。
　　林知与她相识要追溯到十三年前，失去孩子陈珈到小寺庙拜求朱雀，于是就见到那时孩子襁褓中的林知哇哇大哭，自那时起，陈珈就执着的认为林知是她的亲生骨肉。
　　陈珈露出笑颜，酒窝醉人，拉着他的手，只是看着。
　　林知整理了一下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吃过早饭没。”
　　犹有孩子心性的陈珈看着个头已经比自己略高的林知，挽着他的手臂略带一丝撒娇意味说道：“没有吃呢。”
　　“那走，去楚婆婆家，我煮给你吃。”林知牵着她，神情柔和。他自幼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虽说不是亲生骨肉，可陈珈待自己又与亲生何异呢？
　　陈珈脸上笑容灿烂，紧紧挽着他的手。初升朝阳温暖明亮，光线铺满颜色各异或深或浅的青石砖路，路上遇到熟人都是点头微笑。
　　穿过几条岁月痕迹斑驳的小巷子，到了莲花巷。
　　那灰砖砌就的矮墙，墙脊上爬满丝瓜秧，丝瓜秧下盛开的黄花，花蕊上盘桓的蜜蜂，还有那墙壁上挂着的斗笠黄玉米红辣椒，和搭建在院子的凉棚下的靠背椅，椅子上端坐着闭目养神的老妇。
　　林知进门就喊了一声楚婆婆，那坐在椅子上的老妇似是睡着了，没有回应，他也不以为意。
　　昨日下了雨，天气有些清清凉凉，老人身子骨畏寒，进门取了件外衣，披在楚婆婆身上，进厨房时见到有碗筷已经放在一旁，知道楚婆婆已经吃了早饭，他热了热还未吃完的米粥，和陈珈就着咯嘣脆的萝卜干，有滋有味的又吃一顿。
　　陪陈珈吃过早饭，他提起抹布，拿起扫帚，将屋里屋外清扫一遍，期间陈珈只是坐在凳子上，痴痴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凉棚下的楚婆婆结束了‘养神’，指尖敲打着椅子扶手，哼唱着：“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啊公，细听我来言呐……。”
　　陈珈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的那瓮大缸旁，看着一黑一白两条鱼儿，伸手就要去抓。
　　闭目的楚婆婆猛地睁眼，瞪着站在水缸旁温婉娇小的女人：“贱命一条破落货，把手给我伸出来。”
　　陈珈缩回抓鱼的手，对楚婆婆嫣然一笑：“婆婆，怎么说我也是你儿媳妇…。”
　　楚婆婆冷笑一声：“我可没有说过你这个赔钱货能进楚家的门。”
　　陈珈来到楚婆婆身后，蓦然伸手用力掐着她脖子，浅浅一笑，杀机毕露，俯身在老妇耳边说道：“楚秀禾，原本是我的东西，你别想夺走。”
　　细碎的金光落在那双白皙如润玉的手上，一点点收紧，楚婆婆发出‘呵呵’声响，枯瘦的手不由自主抓着两侧椅子扶手，在就要断气的时刻，那温婉的寡妇松开了手转身，身后老态龙钟的楚秀禾大口喘气。
　　林知跨过门槛，用抹布擦干手，走过去挂在棚架上，楚婆婆说道：“婆婆，我还要上山采药，锅里还剩点粥，你要饿了就盛来吃。”
　　楚秀禾侧过脸，对林知慈祥笑道：“好孩子，去吧。”
　　陈珈挽着林知的手臂，微微一笑，二十八芳龄神情面容依然天真青雉。。
　　年轻时也曾貌美如花的楚秀禾摸了摸脖子，面色狰狞的呸了一声。
　　关上小院门的陈珈露出讥笑，将死之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