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王大爷，您忙呢？我看所长的车又撞了，没帮着去给修修？”我走进一楼收发室，看到王大爷正坐床沿儿上拍半导体，拍完贴耳边听听，拿下来又接着拍，根本就没注意我说什么。
　　“王大爷——”我凑过去又叫了王大爷一声，声音有点大。
　　王大爷听到了，抬头看着我，满脸严肃：“你找谁？”
　　“您这是忙啥呢？”我掏出烟敬王大爷，一脸关心，明知故问。
　　“报案上楼，喊冤上三楼，我这里是收发室。”王大爷不客气地冲我说，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放桌上，低下头不理我，专心致志地鼓捣他的半导体。
　　“王大爷，是我，小金子，我是在这上班的，过来看看您。”我的声音更大了，惹恼了王大爷，抬起头觊视我。
　　我做出个笑脸凑过去让他看清楚，过了好一会，他才认出我，笑容立刻变得实在：“噢，噢，楼的小金子，你看我这每天来的人太多，都记不清谁是谁了，你来有事啊？”
　　他殷勤地给我让座，笑吟吟地望着我，不再言语。
　　我坐下来东张西望，笑着不言语，王大爷放下半导体看着我，终于看出了蹊跷：“你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吧？”
　　“噢，”我笑了笑说：“您是咱们所老人了，有点事跟您打听——国宝您知道吗？”
　　“他是神经病，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咋了，犯事了？”王大爷茫然地看着我说：“这孩子我太知道了，跟我儿子是同学，两人现在也挺好，我是看着他长起来的，没什么大事就给我个面子，算了吧。”
　　王大爷倚老卖老的劲头让我有些讨厌。
　　我掏出根烟摩挲着说：“没犯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他真有神经病？”
　　“有病有病，他是真有病。”王大爷迭声说，“他爹妈是远亲，上面两个姐姐没病，不过都有点傻，很早就嫁人了，就这个脑子正常，长得人高马大，没想到是个神经病。不过这孩子仁义，不祸害人，啥时候见面都和你打招呼，要是谁给他说个死心塌地过日子的媳妇儿，真是积了大德，没准儿真能成就个好人家。”
　　“听说他有个媳妇，让他打跑了，这种人谁还敢给他介绍。”我试探着说。
　　王大爷停了义愤填膺：“胡说八道，他的事我还不知道，他疼媳妇着呢，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我跟你说是咋回事，哎，这孩子也是实心眼，早该看出他媳妇有猫腻......”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他也不知从哪领回来一个小寡妇，都说是小寡妇，长得挺漂亮，问家是哪儿的也不说，两个人就那么不清不楚的住着，都知道他有病没人敢多说什么。别看他脑子有病可身上没病，舍得力气干活，什么活都干，家里攒了点钱，东藏西藏的只有他知道放在哪儿。有天早晨他媳妇说想吃油条，他就从墙角找出个破棉鞋，从鞋窠子里掏出一卷子钱拿两张去买油条，回来一看媳妇不见了，鞋里的钱也不见了。过段时间回来，媳妇又说想吃包子，这小子也没记性，又从房梁上拿下个铝饭盒，从里边掏出一卷子钱拿两张去买包子，回来一看饭盒空了在炕上扔着，反正就这样四五回吧这小寡妇就走了，根本不是他打的。”
　　我乐了：“那他摔院里小鸡是怎么回事？”
　　王大爷看着我说：“你知道的还不少啊。”
　　“说说，说说，我就爱听这个。”我笑着抬屁股起身，拖了椅子凑过去在床边打横，双臂放桌面交叉胸前，盯着王大爷等他继续说下去。
　　王大爷看着我怔了一会儿：“你没什么用意吧？”
　　“没有，随便聊聊。”我笑笑：“多了解点管区的人和事没坏处，以后工作也方便。”
　　“你喝水。”王大爷把自己的搪瓷缸子推到我面前，低头继续拍他的破半导体。
　　我只好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小口，眼睛盯着王大爷说：“你再说说，那个小鸡是怎么回事。”
　　王大爷并不应声，也停止了手里动作，想了一会头也不抬地说：“还能怎么回事，犯病了呗，嫌老太太在院里养的小鸡叫的烦人，到院子里全摔死，他妈也不敢管，自己到屋里抹眼泪。”
　　王大爷不想多谈国宝的事，我执拗地催他说下去：“王大爷，王大爷，再聊聊再聊聊，这国宝犯病了就没打过人毁过物，神经病不都是六亲不认的吗？”
　　王大爷火了：“你说的是武疯子，他是文疯子，这孩子仁义着呢，犯病了心里也清楚，绝干不出那些事。”
　　“那他拦路抢劫是怎么回事，已经好几个人告他了，都是外地大货车司机，所长刚找过我，让我处理他，我寻思跟您打听他的事，要是能给他开脱就开脱，一个神经病挺可怜的，您也知道关进去滋味不好受。”
　　“什么时候的事？”王大爷睁大眼睛说。
　　“就这几天，司机众口一词，都指认是这个国宝干的，杵着板锹站道边，专劫运煤打我们这过的大车，也不多要，卸个一两吨就让人走，估计嫌麻烦没报案的不在少数。”
　　“这孩子不这样啊！”王大爷拧着眉头说：“你们可别搞错了，打小我就认识这孩子，他脾气暴没脑子我承认，可抢劫的事他绝干不出来。”
　　“说不定您看到的这些年跟什么人学坏了。”我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满大街的好人他不以身作则，就跟着坏人学，您也说了他没脑子，还不见什么人学什么样，您知道他平时除了您儿子还跟什么人接触？”
　　王大爷摇摇头：“这你得问他妈。”
　　推开院门一个面容苍老，头发雪白的老年妇女站在院里看着我，见我穿一身警服瞬间紧张起来，满脸的皱纹更碎更密了，她颤巍巍地说：“你找谁？”
　　“请问您这院里是不是李国宝的家？”我很有礼貌地问。
　　“是，”老太太逼视着我：“你是哪儿的，找我儿子有什么事？”
　　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着老太太说：“我是这管片民警，找您儿子了解点情况，他在家吗？”
　　“他不在，有事你跟我说，他有病，脑子不清楚。”老太太不客气说。
　　我进了院子，老太太横过身板挡在我面前，盯着我：“有事就在这说吧，他真不在家，屋里乱就不往里让你了。”
　　“是这样，最近派出所调查户口，我来您了解下您家的情况。”我望着老太太身后黑黢黢的玻璃窗说，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人在不在家里。
　　老太太态度很不友好，好像听出我没说实话，“我家就我和我儿子两口人住，户口本上写的清清楚楚，你们派出所都有，到这儿来调查什么？”。
　　“听说您有个儿媳妇没上户口，也没办暂住证，我来调查一下。”我把目光从玻璃窗挪开，盯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先是一怔，然后叹了口气说：“别提了，我们被人坑了，碰上了一个骗子，过了没几天撇下我儿子跑了，把我儿子骗得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