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篝火之夜 下

　　火焰在柴块上摇曳不定，照得高佰奇的表情忽明忽暗。
　　“我打死了遇见的第一头黑熊，同时也消灭了心里象征着恐惧的坏老鼠，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怕熊了。
　　我将这头首战胜利品的皮毛剥下来，披在身上做伪装，然后我继续四处搜寻，见熊就杀。体型大的成年熊每头往脑袋开两枪，当场脑浆爆裂，体型小的则踩着用短刀乱刺捅死。
　　有的熊不甘示弱向我扑过来，身体瞬间被我打成筛子。也有熊见了我惊慌失措地逃走，我一路潜行尾随，趁它自认为安全没防备的时候将它处死。
　　由于报仇心切，我没有给自己和熊喘息的机会。夜里我架好了篝火，上面烤着血淋淋的野兔肉，用香味引诱馋嘴的熊过来抢食，然后被躲在树上的我伏击杀死。
　　它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会被一个人类孩子赶尽杀绝。生而为熊，它们也是罪有应得。
　　我在那片森林待了三天两夜，打死了大约三十多头熊，临近尾声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它，那只少了右耳的黑熊。
　　它看上去老了许多，体型比以前胖了一圈，行动明显迟缓。我不急着杀死它，先把它的伴侣和幼崽全部解决，然后爬上附近的一棵树。
　　黑熊发了狂地爬了上来，悬在树的半空，它的眉心离我的枪口只有两公分。那一刻，森林里最凶狠的熊和最残暴的猎手相遇了，我没办法击败它，但我却可以轻而易举杀了它！”
　　高佰奇说这话的时候面目狰狞，像一个凶猛的野兽。艾凡和雷诺克都被吓坏了，在这些动物保护主义者面前，他的言论犹如丢了一个炸弹，响声震耳欲聋。
　　但是联想起黑熊对他哥哥做的事，以及对童年的他造成的伤害，又让人觉得他这种极端行为情有可原，只感到非常惋惜。
　　“我和它灰溜溜的眼珠对视着，它对我的仇恨一无所知，只顾张开那张散发恶臭的大嘴吵个不停。
　　我也因此短暂地失去理智，冲它大吼大叫：
　　很痛苦很无奈对吗？！这都是你惹的祸啊！都怪你！！是你制造了我这个怪物啊！！”
　　高佰奇摆弄着手里的短刀，看着上面倒映的火光，怔怔地说：“我原本想将它打成残废，然后用这把短刀将它的心脏挖出来，替哥哥报仇。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的脑海一直回荡着哥哥的声音：佰奇，跟着红布走，跟着红布……
　　我看着那头黑熊，它的命运和我多么相似。它也领略到失去亲人的滋味，从今以后再也找不到可以理解它的同类，敌人随之也会越来越多，它将永远迷失在这片森林里面。这是对它最大的惩罚，而我还有机会放下仇恨走出去。
　　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黑熊的爪子已经摸到了我的枪管，我急忙甩开，朝周围胡乱开了一枪，巨大的枪声把黑熊吓得摔到树下。
　　就在此时，恐惧那只坏老鼠似乎也钻进了黑熊的心里，它放弃了杀我的念头，飞快地跑进草丛里不见了。它的离开也带走了我的愤怒，我立刻跳下树往反方向跑出森林回到了家。
　　那天黄昏下起了雨，雨水把森林里流的血冲刷出来，染红了半条河。
　　那蜿蜒的血水就像许多块红布连成的路，我仿佛看见了哥哥在那串红布的引领下走出了森林，回到了我们的家。
　　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我知道无论如何都洗不清那天犯下的罪孽，于是我决定用余生和人们保护动物来偿还，这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高佰奇将短刀插回腰间，眼神变得温和了些许。艾凡抬起头，从泪眼中看见高佰奇的身影似乎带着彩色的光环。他也许曾是一只迷途的魔鬼，但他也最终响应了上帝的号召，决断地踏上救赎之路。
　　“高先生，不管你以前做错了什么，你都偿还清了。”雷诺克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日本和歌山县太地町待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为了谋生每年会屠杀数以万计的海豚，我亲眼目睹血水染红了大片海湾。人类持续犯下的种种血债是无法还清的，我想求你一件事，如果这次任务我身陷危险，请不要因此对动物大开杀戒。”
　　高佰奇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他郑重地向雷诺克点了点头。
　　这时，两个人靠近了篝火，艾凡转头一看，竟是族长的小儿子尼迪和他的护卫亚兰特。
　　“尊贵的客人们，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尼迪微笑着询问，
　　“当然，请坐吧。”高佰奇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尼迪坐了下来，忽然皱了皱眉，对呆站着的亚兰特叹气说：“亚兰特，你也过来坐吧。”
　　“属下站着就行了。”亚兰特纹丝不动身穿白袍，手搭在腰间上，那里显露出一把匕首的轮廓。他的目光从容地扫视着眼前的三位客人，仿佛他们一旦有什么企图，就会以最迅猛的速度将他们一一割喉。
　　尼迪觉得此举在客人面前非常失礼，焦急地说：“亚兰特，我命令你坐下。”
　　“属下遵命。”亚兰特的锐气一下子消退了几分，他呆呆地走到尼迪旁边坐下，警惕地看着四周。
　　尼迪不再搭理他，向高佰奇等人笑着说：“部落生活的方式你们一定很不自然，抱歉，让你们见笑了。其实我今晚来见你们，也是冒了很大的险。如果明天得出的结果对我不利，我应该很难再发声了，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让外界尽可能了解到部落真实的一面。”
　　高佰奇说：“我们很感激你的坦诚相见，你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应该在外面生活过吧？”
　　“是的，部落受到外界的文化侵蚀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了，我们这一代有很多人从小就送到外面融入社会，寄望在动荡的世界中站立住脚，宣扬和保护我们的部落文明。我和我哥哥，甚至身边的这位守卫亚兰特，都曾经在哥伦比亚生活过。”
　　“既然你们都经历过外面的世界，为什么还能忍受这里的条条规规不作改变？”艾凡轻声地问，脑海里仍是那个妇人行石刑前的画面。
　　尼迪带着歉意说：“部落的落后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消除的，也许这需要更多人的共同努力。我主要想告诉你们的是，部落试图连接外界的举动产生了很多不良的影响，甚至颠覆了我们原有的秩序。”
　　艾凡愣了愣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界塞给我们的东西太多了，远远超过我们需要的，催化了某些人的贪婪。这次部落遭受的袭击，猕猴的爪子不可能造成这么严重的破坏力，它们可能装备了某种金属器具，而这种所需的金属部落是稀缺的。”
　　雷诺克闻言一惊：“你的意思是，有人制造了这种器具训练猕猴，所以猕猴才有这么强的攻击力？你们的锻造师呢，找他出来问清楚不就行了。”
　　尼迪缓缓地说：“铸造师是第一个被袭击的死者，他的房间一片凌乱，很多东西不翼而飞。下一个就是采购这种金属的人，他失踪了，我们至今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是瑟朗做的，那个卑鄙的小人。”亚兰特忽然开口了：“他肯定带了不少钱逃到外面去了，如果让我碰到他，一定要杀了他。”
　　“住口，亚兰特，”尼迪大声说：“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不能冤枉任何一个人。”
　　亚兰特闭上嘴一言不发，脸上仍挂着气愤。
　　尼迪苦笑着对众人说：“如果瑟朗还活着，还留在这片森林里，或者就能解开我们的所有疑问了。”
　　艾凡问：“尼迪，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真的相信有人能操控猕猴吗？”
　　“这很复杂，如果一个人能驾驭猕猴，他的地位绝对是在它们之上，”尼迪皱着眉说：“但这样的人，也许在部落里地位卑微，让人防不胜防。即使他真实存在，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想利用这种能力做些什么。”
　　高佰奇看着尼迪和亚兰特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很清楚他的野心。曾经我也因为拥有掌控其他生灵的命运的能力，就幻想自己像上帝一样的存在。但那样的我终究是失败的，牺牲无辜者满足自己的野心是魔鬼才做的勾当。如果雅马族存在这样一个人，他是时候收手了。”
　　尼迪笑了：“我没接触过威廉，但你们好像强很多，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将雅马族从危机中拯救出来。我的话已经说完，祝你们这次一切顺利。”。
　　“也祝你明天顺利当选。”高佰奇说完，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离。
　　篝火里的柴块早已烧完，他看向灰烬的神情慢慢变得冷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