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莲池深处有人家

　　云贵地区，那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峦，穿着各有特色的“绿衣”，而这些“绿衣”的维护保养，自然少不了它们的缝补匠—护林人。
　　要说现在还有哪些职业可以从父辈那里继承的，护林人便是一个，所以这个职业的年龄有大有小，上至六七十岁，下至一二十岁的都有。
　　花桂市，朔阳镇财政所办公室里便摆着一份护林人名单，在这名单上面便有这样一位少年，萧修崖，性别：男，出生年月：1995年6月，职业：护林人…
　　在这名单两侧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少年。中年人大腹便便，穿着的白村衫好似随时都要崩开一样，他坐在这间房间中央桌子的后面，不用多问，就知道他是这里管事的。
　　而那一位少年，皮肤黝黑，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站在中年男子对面，上身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T恤，T恤上面绣着一个少见的logo，下身穿着一条黑色大短裤，裤腰带已经收缩到极致了，对少年来说还是有些松，所以少年时不时的都要提一下裤子，以免裤子滑落。
　　“是小萧啊，你来这是有这是有什么事么？”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举起身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说道。
　　“那个，那个王主任，您看今天不是已经十五号了么，是不是应该…”少年小萧面对这王主任显得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小萧别急，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样子，先坐下喝杯水，吹吹电风扇。小黄快去给小萧倒一杯水！”王主任说道。
　　“知道啦，王主任。”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话语间有些不耐烦。
　　小黄说罢，便起身倒了一杯水，走到萧修崖的身旁说道：“小弟弟，便站着了，去沙发那边坐，你的补贴会拿到的。”最后一句宛如蚊音，但萧修崖却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接过这杯水坐到了沙发上，紧张的心逐渐稳定下来。
　　“小萧啊，还记得你文山兄在的时候，你常来这所里玩，现在文山兄已经失踪七八年了吧？”王主任说道。
　　所里人人皆知，萧文山失踪一案乃是所里一件不能明说之事，因为当年随着萧文山失踪的，还有一笔数额巨大的赈灾款，其妻子一周后也失踪了，若不是其父亲与儿女还留在朔阳镇，免不了“携赈灾款私逃”的盖棺定论，但是流言蜚语总是堵不住的。
　　大源林场的护林人萧富国，萧文山的父亲，萧修崖的爷爷，便是被那些堵不住的流言蜚语给活活气死的，这一直都是萧修崖心中忘不掉的疼！
　　面对伤疼有的人会报之以软弱不堪，有的人会报之以坚韧不拔，王主任本想以此事掌握事态发展的主导权，却不承料到眼前这位少年属于后者！
　　萧修崖手中的那杯水本是在杯中波澜起伏，在这一刻竟然居然平稳下来，最终化作了一块平滑的镜面，倒映出已初现棱角的少年侧颜。
　　“是啊，若是爸爸还在的话，我与妹妹莲爱也不用等着每月十五号来这领护林人补贴啊。”萧修崖就好像在跟长辈随意拉家常似的，不着痕迹的点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王主任闻言不禁一愣，举着的茶杯停在了嘴边，本来想好的话语，都到嗓子眼了，就差脱口而出了，却不料萧修崖如此回答，让其只得生生咽下去。
　　小黄看到王主任吃瘪的样子，不禁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王主任见状不禁闷哼一声，将举着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随即便说道：“黄立雪，你上班期间不好好上班，实习考评怕是想得个下等是吧！”
　　“我才没有不好好上班呢，您看我不就在准备小萧弟弟的护林人补贴申领材料么。”黄立雪说道。
　　王主任刚欲再次说话，便被打印机发出的声音又逼得咽了回去，满是油光的脸便又黑了一分。
　　不一会儿，打印机发出的的声音便没有了，随后便是悉悉索索的整理纸张的声音以及现在王主任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黄立雪的声音。
　　“王主任，我刚才已经打印出李所长公布的《财政所关于护林人补贴申请手续的公告》里面的附件，您看有什么问题，要是没有问题，我就让小萧弟弟填完表格，然后去申领补贴了！”黄立雪看着脸色铁青到极点的王主任，如是说道，她心里清楚，这次算是把王主任给得罪死了，距离实习期结束只剩下三天时间，她以为自己能忍住，因为之前几次萧修崖来领补贴，她确实也忍住了，可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
　　黄立雪的最终给自己今天的行为下了个结论：自己的心终究是红色的！结论的定下让她无比坚定的将材料递给了萧修崖，连等王主任回答的时间都不给。
　　王主任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到了极致，虽然说李所长亲自制定的补贴申领手续肯定不会有错，即使有错，王主任也不敢说，但是黄立雪的行为让王主任恼怒之余，还有一些担心，需要阻止她！
　　“小黄，帮我去宣传科拿下这个月的月刊，申领手续我来教小萧办。”王主任故作轻松的说道。
　　正在教着萧修崖填写表格的黄立雪斜睨了王主任一眼，一边教着萧修崖，一边说道：“王主任您糊涂啦，所里的月刊要到二十号才有新的咧！”
　　“那帮我去门卫室拿个信件，知道了吧！”王主任的语气愈发的冰冷生硬。
　　而黄立雪却任然满不在乎的说道：“真是巧了啊王主任，小萧弟弟来之前，我才打了个电话给门卫老费，问他有没有我们这间办公室的信件，他说：么得咧，有的话会给我们送过来的。”
　　“老费他不好好守他的大门，谁给他的权利擅离职守去送信件？”王主任直接给门卫老费的行为下了定论。
　　“您可是误会老费了，若说谁给的权利，应该是档案科的杨科长，有次上头送来机密文件，平时档案科负责接收文件的小刘又请假了，结果延误了处理时间，于是杨科长便跟老费说，他有权利根据信件重要程度转送信件。”
　　王主任闻言顿感牙疼，档案科杨科长，名为杨珂，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女强人，要是仅仅如此，王主任倒不觉得，主要是杨珂不仅是李所长的师妹，还是政法大学杨教授的女儿。
　　而门卫老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糙汉子，五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上无老，下无小的，是个实打实的孤家寡人，老费VS王主任，正好应了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啊，这等混人，王主任也不愿与沾惹。
　　王主任还准备着用什么理由阻止黄立雪，却听到萧修崖说道：“立雪姐姐，我填好了，是不是让王主任签字然后跟他领取补贴就好了。”
　　第一次听到他叫我立雪姐姐！黄立雪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看到他澄澈的眼神，她知道今天自己做的没错，为自己自豪之余又有些为自己前几个月的不作为而感到一些愧疚。
　　“修崖弟弟，你只说对了一点，我们确实需要王主任签字，但是补贴呢却不是在这里领。”黄立雪说道。
　　“啊！那该去哪里领呢”萧修崖疑问道。
　　“自然是到孟敏孟姐那里去领取了，所有的补贴都是从那里领取的。修崖弟弟你不知道么？”黄立雪认真的说道。
　　“啊，我才知道呢！”萧修崖一幅突然醒悟的样子，其澄澈的眼神更是让人觉得这少年是刚得知这一消息似的，其实不然，萧修崖从小便在这所里大院玩耍，所里何人位居何职，办公室位置，不说了如指掌，大概的还是知道的。但是如今既然已经驳了王主任的面子，那么不如彻底一些，少年行事哪有那么多顾虑！
　　“原来是在孟阿姨那里，还请立雪姐姐带我去一趟！”萧修崖笑着起身说道。
　　“修崖弟弟先别急，还得王主任签字呢！”黄立雪拉着萧修崖走到王主任面前，看着王主任说道。
　　眼看着阻止无果的王主任只得放弃，便接过萧修崖递过来的材料，说道：“小萧啊，我马上给你签字，去年甲型流感时期，财政紧张，所以补贴难免会少一点，直到这个月财政才有所好转，对了，你妹妹明年就要小学毕业了吧，到初中就要到镇上读书了，开销会更大，要是每个月护林人补贴能领到还罢了，你说这世道谁也说不准，万一又出现一次像非典那样的呢？小萧你说是吧？”
　　萧修崖闻言，握紧了拳头，死死的盯着王主任半分钟左右，便又松开了拳头，其身旁的黄立雪想要有所动作，也被萧修崖拉住了。
　　王主任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露出了笑容。
　　“小萧啊，我签好字了，小黄你带小萧去领取补贴吧！”王主任说罢便站起身，将签好字的材料递给萧修崖。
　　“谢谢王主任！”萧修崖低着头接过材料说道，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在萧修崖深吸一口气后，青筋隐去，萧修崖抬起头，转向黄立雪，微笑道：“立雪姐姐，我们快走吧！我妹妹该下课了，我得回去做饭了。”
　　看着萧修崖的笑容，黄立雪的心有点疼，她想有所作为，但又无能为力，只得同萧修崖走出办公室。
　　看着萧修崖与黄立雪的背影，王主任轻蔑的笑了一声，便拿起茶杯想喝一口茶，却发现茶杯已空，想要转动一下椅子，可惜椅子又不是能够转动的电脑椅，本是有所好转的心情，又变差了…
　　孟敏是个办事严谨，只讲规矩的人，萧修崖拿着正规手续，又有黄立雪陪同，补贴自然很快领取到了，比以往的足足多了三倍，这让萧修崖有些不敢相信，走下楼时，脑子都是嗡嗡的，要不是路过王主任所在办公室楼层厕所，闻到一股恶臭味，估计走出大院门口都还是懵的。
　　萧修崖捂住鼻子，迅速逃离，逃离时听到厕所里传出声音：“卧槽，怎么厕所突然堵了！”听声音像是王主任的，萧修崖不禁露出笑容，这一切自然与他无关，也许是老天爷看不过去罢了…
　　萧修崖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家里赶去，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大源林场。
　　那一片片的火烧云，有的像一匹马，有的像一头牛，还有的像是一柄大剑。少年萧修崖向着那一朵像大剑的火烧云方向走去，不知道是在追寻那柄大剑，还是单纯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萧修崖走了一刻钟，在一片莲池前停住了脚步，眼前少年莫不是要往莲池下去不成，自然不是，细看之下会发现，一条通幽小径在莲池中间，萧修崖沿着这条小径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间升起袅袅炊烟的平房，半开着门，萧修崖推开门，迎面便看到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桌子虽整体破旧，但是桌面却是十分干净整洁，摆放着简单的一荤一素，早已饥肠辘辘的萧修崖见此不禁食指大动，走到桌前刚欲伸手偷吃，门外便传来清脆悦耳的女声。
　　“哥哥！你偷吃就算啦，居然连手都不洗！”说话的是一位清纯动人的单马尾少女，少女身着一件白色连衣裙，挂着碎花围裙，一幅含苞待放的姿态。
　　“知道了，莲爱，哥哥马上去洗手！”萧修崖一边说一边跑到外边，在莲池旁蹲下洗了个手，全然没有发现一只绿豆大眼睛的王八在看着他。
　　洗完手的萧修崖进到屋内，发现萧莲爱已然为自己盛好了饭，就等自己开动了！
　　萧修崖坐下，拿起筷子，刚欲夹菜，却被萧莲爱用筷子打断了。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规矩？要回答出我的题你才能吃的！”萧莲爱看着萧修崖说道。
　　萧修崖见此不禁汗颜，自己实在是太饿了，居然忘记了还有这茬事，饭前一题，这是兄妹俩的日常，也是萧莲爱就“自己辍学，供萧莲爱上学”这件事的回报。
　　萧修崖放下筷子，萧莲爱也随之放下筷子，只听萧莲爱说道：“今天我们来对对子，我出上联，你对下联！”
　　“啊！又要对对子啊！换一个，换一个”萧修崖闻言不禁叫喊道。
　　萧莲爱瞪了萧修崖一眼，萧修崖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你听我说完，锅里还煎了一个鸡蛋，要是你能对上来，我就给你吃！”
　　“为了鸡蛋而努力！”萧修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说道。
　　萧莲爱见此不禁噗嗤一笑，随即便说道：“好了，请听题，上联：莲池深处有人家，请对下联！”
　　萧修崖顿时想到自己离开财政所大院的那一幕，那时自己便在想，要是大院里有粪池的话，厕所应该就不会堵了吧，于是萧修崖便自信的说道：“下联是：镇里大院无粪池，横批：一清一浊”
　　“咦惹～，哥哥你好恶心…”萧莲爱一脸嫌弃的说道。
　　萧修崖才不管这些，起身便往外边厨房走去，边走边发出哈哈哈哈的爽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