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着调的表舅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生命中诸多告别，比不辞而别更让人难过，是最后我们笑着说再见，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
　　赵洛笙捏着有些岁数的老式诺基亚怔怔的出神。
　　“咔呲咔呲……”
　　表舅到厨房跟母亲打了个招呼，出来顺了个萝卜，大口的吃着。
　　“这萝卜有点糠了。”表舅自顾自的说着，看赵洛笙没理他，忍不住蹲在赵洛笙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赵洛笙。
　　“怎么，还在生气呀。要不老舅帮你把人抢回来？”
　　赵洛笙忍着不去理会，表舅也不生气，设想着各种抢人的场景，当听到说“赵洛笙杵着拐杖一个健步飞起一脚踢断了未婚夫的命根”终于忍不住怒目相视。
　　表舅尴尬的“嘿嘿”了两声。
　　“哎呀，这是干什么呀，红军？”刘霞慌忙的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捆报纸包着的东西，赵洛笙扭头，看见露出来的部分断定是钱无疑。
　　“啥都别说，姐你要客气，我今儿就不在这吃饭了。”表舅赶紧站起来，挥着双手说道。
　　“我妈啥时候说要留你吃饭呀，丫挺自来熟呀。”赵洛笙忍不住调侃道。
　　“洛笙，怎么跟舅舅说话的。”刘霞忍不住责怪道。
　　“妈，钱留下吧，这点钱还不够老舅赌一场的，况且，老舅又不是外人，欠着老舅的，心里也踏实点。”
　　若是旁人，听见赵洛笙这么说，心里肯定有疙瘩，但王红军打心眼里高兴，因为赵洛笙说他是自己人。
　　王红军混了一辈子，低头当过狗，也抬头做过爷，但真正拿他当家人的就这个小破屋里的几个人。
　　赵洛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总是想在他面前装英雄，但又没那水平，出糗的次数向来比出风头的次数要多，所以这个王红军当亲儿子一样的孩子对他并不怎么尊敬，但他就喜欢这孩子在他吹完牛逼之后一脸鄙视的拆穿他的谎言。
　　因为真。
　　“呦，红军来了。”赵国伟放学回到家，手里拎着一瓶二锅头。
　　“下班了，哥。”王红军笑着打了招呼，等看见赵国伟手里的酒，笑意更浓了。“哎呦，哥把酒都买好了。”
　　“哼，又不是给你喝的。”赵国伟没好气的说道。
　　赵洛笙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向来不怎么待见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表舅，奈何表舅脸皮奇厚，不管赵国伟怎么冷嘲热讽，总是会在周末笑嘻嘻的来蹭上一顿。
　　“嘿，你又不喝酒，这不就是给我买的吗。”
　　“国伟，红军又送来十万，你看这……”刘霞为难道。
　　“收下吧，赶明儿一起还。”赵国伟迟疑了一下，做出了决定。
　　王红军听见赵国伟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嘿，还是哥爽快，今儿说啥要给哥喝一个。”
　　一顿很普通的家常菜，但王红军吃的很舒坦，因为从不饮酒的赵国伟今天破天荒的和自己碰了一杯，向来千杯不醉的王红军，在这个小院里今生第一次喝醉了。
　　赵国伟不善饮酒，只一小口也觉着头晕，吃完饭就早早的休息了，刘霞依然忙活着收拾屋子。
　　王红军就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絮叨个不停。
　　“洛笙呀。你知道吗，你爸呀，那是真爷们。”
　　“呦，今儿不吹自个儿了，改捧我爸了。”赵洛笙调侃道。
　　“真的，不吹牛逼，知道我跟你爸妈咋认识的不？”
　　赵洛笙一听也来了兴趣，这事儿他问过几次，父亲从没说过，表舅也是不管怎么吹牛逼，一问这事儿就怂。
　　“说说呗。”
　　王红军挥着手，还没说就开始笑，直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才喘着气说道：“以前你问，我总不想说，知道为啥不，那影响我的英勇形象。”
　　赵洛笙没好气的讽刺道：“你有啥形象呀。”
　　“哈哈，行，我今天豁出去了，老子脸都不要了。”王红军说完，指了指院里最不起眼的角落。“以前呀，那地儿是啥，记得不。”
　　不等赵洛笙回答，王红军接着说：“那是茅缸。有没有印象，当年我跟你爸妈第一次认识，我就藏在你们家茅缸里。”
　　赵洛笙还陷在遥远的回忆中，猛然间听见不着调的表舅说着荒诞的往事，总觉得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
　　王红军说完拍打着赵洛笙的椅子笑的喘不过气来，猛然间，笑声戛然而止，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六块的红双喜，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我以前没抽过红双喜，觉着没味，但那天你爸把我从茅缸里拉出来递给我一根，那个混着屎味的烟我记这一辈子。”
　　赵洛笙没有打断，他觉得，这或许是王红军这辈子讲过最好听的故事。
　　“我二十岁，年少轻狂，坑蒙拐骗偷，样样都干，当然最喜欢的还是赌。赌博赌的从来不是运气，想赢，就要琢里面的门道。”王红军抽了一口烟。“我学什么都不用心，偏偏对赌博很执着，就拿着自己全部的家当学了千术，学成之后师傅告诉我，江湖险恶，好自为之。那时候逢赌必赢，早就把这句话扔九霄云外了，结果碰到了高手被抓了现行。”王红军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里有一道丑陋的伤疤。
　　“江湖规矩，出千断手。我拼死逃了出来，身上被砍了十一刀，追到你家门口的时候，是再没力气跑了，敲响了你家的门。”王红军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爸看不起我，觉着我就是个混混，不务正业，但是呀，就凭着你妈给我开了门，就凭着那刀都架到你爸脖子上，你爸连一个字都没说。你说，就凭这个，他是不是爷们。”
　　赵洛笙看着王红军瞬间红了的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赵洛笙仿佛看到那个浑身带血的身影，看到母亲颤抖的手和坚定的眼睛，看到固执的教书匠死咬的牙关。
　　“你爸把我拉上来，你妈丝毫没嫌弃我一身的屎尿。”王红军把衣服撩起来，让赵阳看看自己的后背，“看见没，那都是你妈给缝的。”
　　“哦？有几针缝歪了。”赵阳认真的说道。
　　“哈哈，是歪了。我从那一天就发了誓，我王红军只要不死，这辈子，这一家人我就算低着头做狗也要报答。”
　　“你爸面上虽然冷淡点，但只要周末，你家里二锅头没少过，他知道我每个周末都来蹭饭，他知道我好这口。”王红军丢掉烟屁股，躺在躺椅上晃了几下。“所以呀，我给钱，你爸收下，我心里舒坦。这天底下我遇到的人多了，只有你们真正的拿我当人看，当家人处。”。
　　赵洛笙就躺在王红军的身边，听着这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絮叨，沉沉的睡去。
　　恍惚中看到了义，看到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