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流民 二

　　黄益接着说道：“流民大多是携儿带女，你首先要安顿好他们，让他们能吃得饱，睡的暖，这样才会愿意从军。”我谨慎回答道：“这个不难吧，我们这里地广人稀，可以帮他们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建造房屋，官府做好轻徭薄税即可。”舅舅笑了，走过来拍拍我的后背，说：“事情哪会那么简单？流民从关内过来，许多地方都不敢留，因为流民当中也有刁蛮之辈，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顺从我们的管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两辽府四处受敌，千万不要在这方面滋生祸事。姐夫，您再派一位将军跟随子英吧。”父亲点点头，目光里满是期待，望着我说：“你们都要小心，遇事多商议，我不在顺宁的日子，你不要让一个流民进顺宁城，懂么？”我知道父亲和舅舅的担心，郑重地点点头，父亲笑了，我顿时觉得父亲和蔼可亲起来，父亲走了几步说：“遇到合适的人，你可以收录到你的手下，我看啊，我的那几个兄弟是指望不上了！你们要多努力，暂且先下去，午后我就要走了，现在商议些大事。”说着，挥挥手让我们出去。
　　我们小心地出了宣和堂，都不由自主地出了口气，看来我们都很害怕父亲，不觉相视一笑，迎面遇到匆匆而来的大哥和关烈。关烈长得魁梧，非常有头脑的一个人，他家世代为官，和父亲关系较好，更主要的是，他把女儿许配给大哥，并且生下侄儿惠儿。舅舅说过，关烈极力主张父亲称帝，说关氏子弟皆可为兵，他的大儿子关五州已经是领军一方的武将。我和三弟恭敬地站在一旁给他们施礼，关烈略微点点头，笑着说：“子英、子达，你们要做什么去？”我回答道：“听说父亲要出远门，便过来看看，没有别的事。”关烈脸上略过一丝狐疑，大哥则语重心长道：“你俩也不小了，别四处闲逛，有空做些正事！”我们点点头，他们就进去了。我不觉悻悻，他们谈论的可谓是大事，是不会在在意我们的想法的。我未免失望，三弟问我去那里，我说去城西随便看看。
　　我们骑上马，出了节度府，奔往城西。街市上人来人往，两边店铺林立，太爷爷和祖父对于顺宁的治理是相当成功的，关内天灾人祸，这里却是风调雨顺，官田产的粮食囤满仓库，所以赋税低得可怜，祖父有几年都是免赋税，而且对于多生孩子的家庭还给奖励。尽管人口在增加，但富裕安逸的生活，使得许多人都变得懒散，更不要说当兵打仗了。而大街上总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外地人，或是高声乞讨，或是蹲在墙角默不作声，或是偷偷摸摸拿了别人家的东西，被撵得无处可藏，挨了一个巴掌，众人哄笑中一瘸一拐而去。
　　我和三弟默默默看着，进入城里的流民毕竟是太多了，惹得城里人非常厌烦。一眼便看见巡城简司马领着人四处撵流民走，说城西外面有粥场，可以去那里。这句话果真有用，流民们纷纷往西城走，害得西门守将叶将军大为不满，骑着马，拎着马鞭，立在城门口，一面让士兵维护城门秩序，一面指着人群中一个大高个子骂道：“你们这帮天杀的，天天跑到这里做什么？挺大的个子，自己找块地耕种便是，还出来要饭！”那大高个子也不言语，却很刻意地照顾其他流民往外走，叶将军待他经过身旁，挥马鞭便打，哪知大个子反手便抓住马鞭，道：“你凭什么打人！”叶将军吃了一惊，用力拽马鞭，如何拽得动。叶将军大怒，松开马鞭，拔出剑来，道：“你是什么人？敢违抗本将军命令！”大个子轻蔑地看着叶将军，身边也多了几个汉子。
　　“住手！”我喊了一声，那大个子相貌堂堂，身手敏捷，我觉得他肯定不是一般人，叶将军见是我们兄弟，赶紧收了剑，施礼道：“二公子，三公子！”大个子看了我们一眼，扔了马鞭，迅速汇入人群中，出了城。叶将军要去追赶，我笑着对叶将军道：“这些人也怪可怜的，不要为难他们。你辛苦一些，看住城门就是。”叶将军连忙称是，又问我们要出城，我们点点头，叶将军道：“这些人都是明国撵出来的，你们可要小心。”我想找那个大高个子，问叶将军可有办法，叶将军说这伙人都听那个大个子的，他天天领人到城外吃饭，晚上却跑回城里，因他领的人年轻人特别多，感觉他们绝不是流民之流，叶将军担心出乱子，天天领人搜查，很是麻烦，所以，才有今日之事。我点点头，领着三弟出了西门。
　　城西官府支起几口大锅，早已经开始煮粥给流民喝。此时，这些人聚在树林里，沉闷地看着我们的到来。负责粥场的是兴天府的郑府丞，看见我们，赶紧跑过来，我简单问他这里的情况，他摇头道：“人太多了，而且吃完粥，晚上就往城里跑，说城里暖和，现在已经是八月天气了，外面确实冷。”三弟道：“总得想个办法，不让他们进城，这样才好管理。”郑府丞道：“这里地方不算宽阔，流民也住不下啊！而且人手还不够，两位公子，我去那边看看。”
　　郑府丞匆匆去了，我对三弟道：“看来，我们需要找人帮忙了。兴天府人手也不够，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我想起和我在一起玩到大的那帮小弟兄们，他们都是我的玩伴，出身都是下级官吏的孩子，甚至有几个还是当地居民的子弟，其中张纲、张泓兄弟是最有头脑的，卢番、薛崇孔武有力。我和三弟说了我的想法，三弟说：“这是好办法，一个好汉三个帮，我这就去找他们！”我四处看看，却没有看见那个大个子男人。有心再去找找，三弟提醒我说，父亲下午就要出征了，我们决定回去。
　　午后，父亲领着三千人马匆匆去了安州，大哥领着我们送出东城。父亲一脸严肃，没有和我们说话。大哥则祝愿父亲早日凯旋。父亲越走越远，荡起的尘土都散尽了，我心里有几分担忧，大哥回过头来，说：“二弟，三弟，父亲找你们究竟做什么？”我们想也没想，就说了出去。大哥眯着眼睛，想了想，说：“城中流民确实多，你们最好把他们安排到城外。”我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简单说了上午去城西的事。
　　大哥拍拍我的肩头，说：“好好干，这些事情都是我们自己该干的！”这句话让我一直牢记在心，在后来的岁月里，每每我感到失望的时候，这句话总会让我振作起来。大哥直接回了城，我和三弟则到城外转了好久，兴天府的人也跟着过来。当然，三弟找来了那些兄弟们，大家即紧张又兴奋，跟着我转来转去，转到南山时，忽然想起神机先生的话，对呀，就在南山吧！
　　这里地势舒缓，完全可以安营下寨，山脚下有个泉眼，一条小溪淙淙流淌。难能可贵的是，南山距离顺宁城很近。
　　我先让兴天府调来帐篷，接着让三弟领人回到城里，贴出告示，配合兴天府的人把城里的流民，都迁到这里来，然后安排张氏兄弟给流民登记造册，按户分配到我们早已在南山扎了的帐篷里。顺宁的流民大多来自关内，少部分却是明国的。连年战乱，民不聊生。而明国这几年收成不好，加上闫石横征暴敛，老百姓生活困苦，纷纷外逃。
　　傍晚时分，在南山就已聚集了四五千流民。闹哄哄的，对我们很是防备。我看着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特别是老人和孩子，让人看了心酸不已。我走到一处高地，大声对他们说道：“我是两辽府宋公的儿子，今天，奉宋公钧旨，把你们请到这里来，主要是为了你们能够安居乐业。现在已经是秋天，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我知道你们想到城里去，但城里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们住，你们暂时住在这里，我会给你们提供粮食和帐篷，给你们登记造册，来年就分给你们土地，帮你们建造房屋，从此就是我们这里的人了。但我也希望你们，能够遵从我们的法律，不要闹事。待来年春暖花开，再重新安排你们入驻他地。宋公仁爱，你们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百姓。你们看到了当地人的安宁，你们一样可以得到这样的生活，只要你们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这些人听得半信半疑，我看见大高个子也站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心中高兴，就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大高个子一愣，但还是走了过来，我对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在城里见过你！”大高个子看了我一会，淡淡说道：“我叫魏尝！我也认得你！”
　　我说：“好，我知道你是他们的头，今后这里的流民就有你来管理，你可以找几个人帮你，需要什么，你可以过来找我们要。”魏尝惊讶地看着我，说：“公子此话当真？”我点点头，说：“我不会骗你们的，当然，过几天这里就要秋收了，你得组织人，帮我们收割！”魏尝说了声好，继而道：“我们今晚要喝酒！”我一愣，虽然心知他是条汉子，但还是很惊讶他会提这个要求，我笑了，说：“多少？”魏尝眨眨眼睛，说：“我这里有三百弟兄，当然需要三百坛酒。听闻宋公好客，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吧。”
　　卢番是个秉性直爽的人，早已经按耐不住怒火，就要往前冲，我笑着看他一眼，继而对魏尝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们一起喝！”魏尝显然很震惊，仔细看了我几眼，又瞟了卢番薛崇等人，忽然大笑道：“我们一起喝！”
　　漫天的星斗下，熊熊篝火燃亮了南山，我领着张氏兄弟等和魏尝坐在一个山凹里，烤了一只羊，十几坛酒早已经准备好，诱人的香味很快弥散开来，魏尝身后不远处总有些人影在晃动，魏尝有时候也回头看，我不觉笑道：“他们是你兄弟吧，一起来吧！”魏尝点点头，大手一挥，三四个年轻人就跑了过来，一个个精神抖擞，盯着羊直流口水，魏尝训斥一声，他们方才冲我施礼，魏尝道：“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跟随我走了好多地方！”
　　原来，魏尝是河北人，自幼习武，因为天灾战乱，没有饭吃，就去投军，为人仗义，很快就结识了这帮兄弟，当上元军一个百夫长。上司克扣军粮，他一怒之下，抢了粮食，打伤上司，被通缉，不得不逃出，这些人也不含糊，竟然都追随而来，而且，携带着家眷，魏尝不敢回家，领着他们往东走，混在流民中四处讨饭吃，身边很快就聚集好几百人，听他指挥，魏尝一直想找个地方投军，不想就到了我们这里。
　　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几坛酒下肚，我们很快就亲近起来。看着漫天星斗，想着祖父的话，不觉叹了口气道：“说天下纷争，百姓是最倒霉的，所以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国家一统，还世间一个太平。但这里弹丸之地，还需要大家鼎力支持。”魏尝呵呵一笑，慷慨道：“二公子不必担心，在我魏某看来，扫平天下并非难事！只要有强悍的军队，就能打败所有敌人。”我笑了，说：“大宋弱小，人口匮乏，所以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招募流民入伍。”魏尝道：“这个自然，若说大宋给人以希望呢，允许流民入境，不仅人心归复，而且解决了兵源问题，可谓一举两得呀！”我点点头，只觉得今晚的酒很好喝，尽管平时我很少喝酒。
　　第二天，我们就竖起招兵的大旗，大哥给了我五十个士兵，还拿出崭新的盔甲来，同时把将军刘平也派给我。魏尝喝过我给他的酒后，加上张氏兄弟每家都给分了土地，对我大为信任，领着他的弟兄们果断地加入进来。魏尝生性豪爽，结识了许多好汉，他向我推荐了段峰、高超、段举，皆为人杰，我大喜过望。当下安排魏尝做了军队左司马，段峰也是一个稳重的人，我就让他做了右司马，配合刘平训练军队。。
　　张纲和三弟特意找了我，说我如此信任魏尝，万一他们是别国奸细，我们就惨了。而且魏尝对他们不但戒备，而且态度傲慢。我笑了，说用人勿疑。刘平却和我说，魏尝确实是将才，年纪虽才二十几岁，但行军布阵确实老到。
　　招兵的消息很快传出，流民百姓都奔这里，大多是来看热闹的，魏尝更是出入其间，称颂大宋恩德。几天之后，我们就有了自己的军队，尽管人数不到五百，却也让人万分高兴。我看着这些威武的士兵，心情十分愉悦。三弟说这是好事的开始，应该给这支军队起个名字，我想了想，说：“如今我们是弱小的，别人总想欺负我们，我们需要自己来保护自己，我希望我们的军队如同老虎一样，那么我们的军队就叫虎卫军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从五百人，发展到后来的十万人，从辽东打到了南越，又横扫到西边，以至于和额特人交战，直到至今应守卫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