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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昶生寺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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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层叠叠的屋顶在夕阳下燃烧,近乎溶解地流淌着道道烈焰,亮白的门窗玻璃闪耀金光,渐渐的会变成片橘红色,犹如凝固已久均匀晶莹的血。
  屋前花树已阑珊,落英缤纷,点点花痕散布在树下,绿荫覆掩的水池中游动着几尾斑斓的锦鲤。
  暮色中群乌鸦鼓噪着飞向更远处。
  屋子里拉着密不透风的窗帘,光线晦暗,落日的余晖从厚重的窗帘后倾泻出来,给朦胧的视线镶上道金色的边。
  李缅走过去把窗帘拉严,眼前顿时陷入片混沌,他不喜欢光明,还有切能带来光明的东西,就算站在灯光下他都会感到悲伤,有时甚至是绝望,他宁愿自己像个瞎子样生活。
  他身后站着个年轻人,就像他的儿子,很多人却以为他们是父子,其实只是师徒,巧的是他们还同个姓。
  年轻人叫李然。
  李然走过去把道道窗帘都拉上,连丝光也透不进来,道光接着道光消失,他也渐渐隐没在阴影中。
  李缅穿着身黑色的燕尾服,雪白笔挺的衬衫,看到徒弟把窗帘个个都拉紧,带着笑容走回屋子中央,抬头挺胸,像是站在灯火通明万众瞩目的大舞台上,面朝前方深施礼,扬起衣袖露出双修长光洁的手,手里拿着支银色长笛,自顾自吹出段婉转悠扬的笛声。
  他的笛声只有个听众,就是掩没在阴影中的李然,久久伫立无声。
  曲终了,李缅放下长笛说:“吃饭吧。”
  李然说:“嗯。”
  两个人前后走入厨房。
  李缅用那只刚才按弄长笛的手拉开冰箱门,那只手白皙醒目,平稳地从冷藏室里端出盘剩菜,用手指拨弄已经凝冻了层白色油脂的盘中菜肴,把尚完整的腊肠和整根的油菜扒拉到边,用嘴吮着手指说:“不用热了吧?”
  他扬起的脖子喉结十分凸出。
  李然面无表情的说:“不用,就这么吃吧。”
  他伸手接过菜盘子,光滑的脸如刀削般平整,两个人走到房间角的沙发上相对而坐,菜盘子放在他们之间,还倒了两杯水。
  李缅拿起筷子竖着敲两下,比比齐,手抬到半停顿,看了眼墙上的电视屏幕,李然忙从嘴里拿出筷子放下,抓起遥控器转身连摁两下,稍候片刻,电视屏幕接连闪烁之后亮了,他把音量降到最低,几乎无声,节目下方交替变换着行行字幕。
  出戏曲已经接近尾声,个老旦角摇头晃脑喋喋不休对着个大眼溜精的小丑角劝勉有加地唱,小丑角挤眉弄眼唉声叹气很是不耐烦,可又不可奈何。
  李缅举着筷子出神地看电视,嘴里咯吱咯吱嚼着油菜梗,那张脸在屏幕荧光中显得苍白憔悴,他已不再年轻了。
  他看了会儿就不看了,从沙发上拿起手纸撕下节,擦擦嘴揉成团丢进插满烟蒂的烟灰缸里,趿拉着拖鞋绕过茶几向靠墙的大床走去,走到中途停下,似乎站在原地想了想,回过头说:“你喝点酒吧,上次喝剩的酒还给你留着呢,就点。”
  李然抬头看了眼,表情很奇怪,但还是点点头。
  李缅又看了他会,慢慢挪到酒柜前拿出瓶酒放到茶几上,转身回床边。床上乱堆着棉被和枕头,他抽出条棉被,又找出个枕头拍松搁在床头,甩掉拖鞋上床,两脚高抬蹬着被子手拎着另头,查看下被里,盖在身上,扭头对细嚼慢咽的李然说:“你身上的功夫还早呢,别着急,还得慢慢练。”
  他说完翻身睡了。
  天开始黑了,窗外传来乌鸦叫声,月色从终日紧闭的旧窗帘透出来,房子里家居摆设影影绰绰的显现。
  房子里很简陋,看上去更像间教室,在墙的端长沙发上镶着块长方形木质黑板,黑板上胡乱画着几排手舞足蹈的小人,还有行行潦草的粉笔字。地板上留出大块空地,所有的东西都是靠墙挤着,密密匝匝,像个堆放旧物的仓库,电器和玻璃器皿上都落着灰尘。
  李然“嗒”的声放下筷子,抹抹嘴站起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给他镀上了层淡淡的银灰色,他久久看着躺在床上的李缅,不知在想什么,像是尊没有情感的塑像。
  李缅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熟。
  他的床在房子里最阴暗的角落,窗外泄入的光到不了那个地方。
  李然盯着床的方向。
  墙上的电视还亮着,荧光不停闪烁,老旦角和小丑角走马灯似的你追我赶,屏幕下方的字幕行行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看上去阴晴不定。
  李缅忽然醒了,身体动了动,翻个身,懒洋洋地倚在床头,冷漠地看着他。
  李然忽然笑了:“您想什么呢?”
  李缅也笑了笑:“想你,也想想我自己,想想我的前半生,再想想我的后半生。”
  李然说:“您都想到了什么?”
  李缅说:“人活着千万可别亏着自个儿,要让别人吃亏,不要自找亏吃,我这生就吃过两次亏,前半生不该遇见她……”
  他指了指房子里扇紧闭的门,又指着李然说:“后半生不该遇见你,其它的都好,算得上顺利。”
  李然沉默,李缅忽然说:“你怎么不说话?”
  李然沉默很久才开口:“我第次见到您,觉得您就像个瞎子,心中虽然有眼,但却总是看不到眼前的人。”
  李缅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个字个字地说:“你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李然拒绝回答。
  李缅等了好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说:“你等等我,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他说完就进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再出来的时候,换了身雪白无尘的长袍,手里还拿着两个蒲团放到地板中央空地上。他盘膝坐上蒲团,如老僧入定,物我两忘;李然也盘膝坐到另个蒲团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着,谁也不开口说第句话。
  终于,李缅先开口了。
  他说:“如果我输了,你替我照顾好那扇门里的女人,照顾好她。”
  李然听了,忽然站起来,恭恭敬敬伏身拜,恭恭敬敬地说:“弟子李然第九十九次试手,请师父赐招。”
  李缅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李然屈身跪伏在地,脸朝下,鼻尖上有泪光闪动,两个人高下相倾,彼此间息息相关却又都无动于衷。。
  房子里那扇紧闭的门忽然开了,门里亮着灯,那是间异常逼仄的小房间,灯光雪亮,俨如白昼,个装裹得像个伊思兰妇女的女人站在门里,看不到脸,鲜艳的服装就像梦中出现的景象样不真实。
  那个女人平静地说:“没关系,你们不用为我操心,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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