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活在梦里

　　星期天，小雨转晴。
　　一片昏暗的卧室里，电脑屏幕闪烁着略显凄冷的白光，里头的人儿咿咿呀呀的唱着些什么。
　　一双眼睛在屏幕前大睁着，褐色的虹膜来回移动。底下黄瓜味的乐事薯片袋被一只饥饿的手不断的摸索，空气里响亮的“嘎吱”声流露出犹如进食的猪一般的快意。
　　薯片袋被掏空了，不过他似乎还没吃够。
　　男孩头也不回地扯开零食大礼包，打算挑选可以代替乐事薯片的东西。
　　一个娇小的人物出现在了屏幕上，他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老婆真可爱…”
　　进紧接着发出一阵有点猥琐的笑声。
　　一波盲选后他打开了一袋小小酥，掏了一把囫囵吞枣般塞进嘴巴里。
　　“烧烤味！”
　　他惊叹了一声，眉毛在脸上飞舞，露出“简直是人间极品美味啊”的陶醉神情。
　　就是可惜陶醉不过几秒。
　　“时零-----！！！”
　　中年妇女的声音一向很具有穿透力。
　　时零只感觉自己后脑勺渗着飕飕的凉气。
　　是不是震裂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系着大红牡丹花围裙的胖女人，用她熊掌般厚实的手掌一掌拍亮了房间的灯。她皱着眉四下扫视整个房间：散落一地的杂物，堆了一桌的零食，正在叽里呱啦说着鸟语的电脑。当然，还有时零鼓得快要炸开的腮帮子。女人的面部表情逐渐扭曲。
　　时零的脑子里缓缓的跳出小学时候看过纪录片《在野外遇到狗熊如何逃生》。
　　…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躺下装死…
　　他小心而飞快地瞥了一眼胖女人，却正巧撞上她能杀人的眼神。
　　看来是来不及了…！
　　时零猛的挺起胸脯，带着一股***舍身炸碉堡的气势---玩命地嚼起了零食。
　　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他紧盯着零食埋头苦吃。
　　胖女人满脸黑线。她深吸一口气，话出口的瞬间有排山倒海之势。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河东狮吼。
　　“吃吃吃！！就知道吃零食！！正经饭不吃！！净吃这些垃圾食品！！活该你身体弱风一吹就倒！！！一天到晚就知道偷偷玩电脑！学习也不好好学！！你怎么不学学尧尧！？做人要沉稳踏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到社会上你还怎么混！？？”
　　时零本来就乱如鸡窝的头发，被她吹得鸡毛乱飞。别看他已经是一个快成年的大男孩了，但是在他老娘面前，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真的是，毫无。尤其还有个看似可以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弟弟，时尧。
　　“您的肺活量真不错…”
　　“你还敢顶嘴？！”他妈猛的抬起熊掌。
　　“发散性思维也很强…”
　　“反了你！！”
　　夸你你还不乐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时零迎着她妈凌冽的目光愤然而起！
　　了三秒…
　　就直接被吓破胆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他赶紧抱头。
　　不过巴掌没有如预想那样落在他的身上，而是扑向了他边上的零食大礼包。女人一把拿走了大礼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最终转身走出了房间。“赶紧滚过来吃饭！”
　　“来了来了…”时零一边巴巴的应和着，一边垂头丧气地从电脑前站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嘻嘻哈哈的小人，撇了撇嘴。“老婆再见。”随后面无表情的关掉了电脑，走出了房间。
　　“有空让时尧减减肥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快要成为“抹胸”的短袖嘟囔着。
　　时零这短袖是捡时尧穿不下的穿的，可是对于时零来说，简直是大的出奇。他穿着这大了一圈的短袖走路的样子，活像竹竿上挂了一块抹布。所以，说是“抹胸”，其实也没“胸”可抹。
　　说来也是奇怪，虎背熊腰的时零妈却生出一个这么干瘦的小子。他不像弟弟时尧，160的身高150的体重。时零无论怎么吃，都始终时那种竹竿身材，感觉一碰就倒。倒是他从小的玩伴李子扬到比他更像时家的人。老时也几次怀疑时零是隔壁老王的儿子，结果都是被时零妈臭骂了一顿，最后再也不提了。
　　“我不会真是隔壁王叔家儿子吧…”时零没头没脑的想，“可是王叔秃顶啊。”他惆怅的拿了凳子和碗筷，坐在饭桌旁，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老天保佑我以后不秃顶…
　　怅然间，没注意到筷子的走向，随手夹了些什么放进了嘴里…
　　令人崩溃的肉味在口腔里炸开。
　　我去！
　　胃一阵翻腾。
　　“呕--”
　　黄色的汤汁肉末里还夹杂着几粒残缺不全的白米饭，顺道带出了嚼巴没两下的青菜，还有糊着一层迷之粘液的小小酥…
　　“差点死于非命…”他疯狂灌水。
　　怎么又是蛋饺？
　　赶巧，时尧和他爸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
　　“别！！”听着着欢快的招呼声时零惊慌失措。
　　奈何拦不住开了圈门的猪。
　　猪崽子扑到离桌子两米的地方就看到了如此“美妙”的一幕。
　　“哥给你展示一下还未吸收的精华…”时零苦笑。
　　不出所料，紧接着又是小胖子的一阵呕吐。后面跟着的时零爸一脸嫌弃的看着桌子吐槽“我觉得这是个换桌子的机会…”
　　时零妈闻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看见像小鸡点头一样吐了一地的时尧心疼的极了，气急败坏的给时零头上来了一记降龙十八掌。“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把你弟都恶心吐了！”
　　“哎呦！”时零捂头。
　　他抽了一些餐巾纸，把那堆不明物体收到了垃圾桶里，擦了擦嘴角，小声嘀咕“现在的年轻人心理素质真不行…”然后看了一眼蛋饺，痛苦的皱了皱眉。
　　“我不喜欢吃蛋饺…”
　　女人瞪了他一眼。
　　“又不是给你吃的！不想吃不要还来恶心别人！自己出去吃！你就这样一天到晚搞特殊吧你！以后到社会上怎么混？！”她大声嚷嚷。
　　回家的男人没说话进了屋，刚吐的小孩娇气的撇着嘴。
　　空气这一瞬间有一点冷。
　　时零从她的大嗓门里听出了责备。
　　“啧，”
　　也许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厌恶。
　　他忽然有点厌烦了。
　　“我出去了。”
　　他起身拍拍屁股，小心地收起了碗筷，走到门外，轻轻带上了那老式的防盗门。
　　“真是长能耐了！我叫你出去就出去！我叫你干点事什么时候这么痛快过…”
　　“砰！”里面的门被猛的关上。
　　走道里很安静。夜色还没有降临。夕阳斜斜的染红了半边天。从楼道里望向天边，神圣的光束洒向大地，所到之处都泛着一种让人痴迷沉醉的酡红。无论是晚高峰是路面上行驶的车辆，还是疾走在人行道上的行人，各处的眼睛和车玻璃上都跳着点点金光。像是在天的尽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隔着身后一屋子的喧闹，时零的心轻轻的抽动了一下。
　　要是我也是这个世界的人那该多好啊。
　　他想着。
　　这个世界的人忙碌而又急切。
　　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面容，能够明晰的看到每一个人对现实生活的追求和渴望。他们或许朝气蓬勃，或许目光坚定，或许愁容满面，却又都迈着不一样频率却一样匆匆的步伐，向着未来蜂拥而去。
　　可是时零他不是。
　　看着人群在他身边匆匆奔向未来，他面无表情。也只是把手插进裤兜嘴里叼着苹果味的棒棒糖蹲在原地做他的白日梦。
　　就像当所有的高三学生都拼了命的在学习语数外的时候，他也只会在家里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爬上老小区房子的屋顶，胡思乱想。要是想到什么抱得美人归之类的，想着想着他偶尔还会发出几声不那么和谐的笑声。
　　时零一直觉得这样的想法蛮好。
　　没有那么多人对你的未来指指点点，没有那那么多人充满恶意的对比，不看各种人的脸色活着，不用面对残酷的滴着血的现实。
　　所以偶尔心血来潮的他还会和同学扯几句自己想象的伟大前程。
　　不过十有八九的人都是听了不到三句就起身走了，还要鄙夷的留下一句嘲讽。
　　“活在梦里吧你！”
　　这时候时零总是挠挠头，假装没听见，或者趴下睡觉。
　　可他就是想活在梦里啊。
　　一个看不到未来找不到人生价值的“坏孩子”，又怎么会想呆在现实里呢？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任由时光把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最后，这纷乱的思绪化成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也不知道这叹息包含了什么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