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婉

　　县一中有两栋老红砖楼，大抵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修建起来的。属于沐阳县社会经济困难时期的产物。进入新世纪后，沐阳县财政慢慢充裕，这两栋楼也就基本空了。
　　温婉家就住在其中一栋楼的三楼。
　　按说师范毕业的女老师都会追求高嫁，然后靠着在当地有一定能量的丈夫，把自己从乡村学校调进城。温婉却恰恰是个例外。
　　温婉五官秀丽、为人轻言细语，颇有古典苏杭姑娘的韵味，在县一中的男学生中有着很高的声望。这样一位女性，偏偏在乡下中学教书期间，嫁给了镇上一个修摩托车的汉子。后来温婉调进县一中，那叫朱新凯的汉子也就在学校当了保安。
　　徐怜清楚记得，在自己毕业后不久，温婉夫妇在某天夜里大吵一架，最后丧失了理智的朱新凯连捅了温婉四刀。最后温婉终身残疾、而朱新凯被判了无期。联想到中午在保安室看到的那一幕，徐怜心里大概是有点明白了。
　　上了楼，推开生锈的铁艺门，面前是一个自制的小花园，再往前走两步才是房门。徐怜定了定情绪，敲响了门，“请问温婉老师在吗？我是徐怜。”
　　门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不久后房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温婉甜甜的笑脸。
　　“请进吧，徐怜，很有名呢。”温婉一边打量着徐怜，一边说道。声音很轻柔。
　　客厅灯开着，显示出房间一室一厅的布局。虽然简陋，但看得出温婉精心打理的痕迹。
　　朱新凯不在家——这是徐怜的判断。
　　“我听姚老师说，你的英语成绩不是特别理想。是哪里有问题呢？”温婉引领者徐怜，对坐在小方桌旁。
　　徐怜心想，自己的英语水平指不定比温婉还好。但当下这话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犹豫了一下，徐怜回答道：“语法和词汇都还不错，就是阅读正确率不高。”
　　温婉在方桌上的文件夹里摸索片刻，从里面抽出了一份A4打印的阅读材料。指着第一页对徐怜说，“那我们就练习阅读吧，你先做做这篇。”
　　徐怜上辈子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英语的学术报告，看着这篇递过来的高中阅读题，眉头不由地一抽一抽。象征性的拿起笔，虚指着第一行，开始假装艰难阅读，不时还画出几个词汇，示意自己不认识。
　　徐怜正装得辛苦，不料窗门外传来一阵闷响，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一阵酒气迎面就朝徐怜铺了过来
　　进来的人正是朱新凯。大概是下午换班后去哪喝了酒，进门的时候脚步有些凌乱。温婉眉头一皱，有些生气，“怎么喝酒了？我这正上课呢。”
　　朱新凯喝飘了，先是哈哈一笑，倚在门边上，大手一挥，“这几杯算什么，在镇上的时候，哪天晚上不得喝倒他几个…遇到铁生他们，给他去，去桥口…让我带…带货…”话没说完，朱新凯就打起了呼噜，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徐怜眼疾手快，扶着他躺到了沙发上。
　　这下课是没法上了，徐怜瞟了眼木桌上的英语题，心里舒了口气，“温老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这份题我带回去做，下次课前再交给你检查。”
　　温婉恼得直皱眉头，只好对徐怜说到，“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徐怜，那这节课我以后再给你补上。”
　　“行，温老师，那我先走了。”说完徐怜拿上那份题目就出了门。
　　温婉的家事，徐怜按理是不应该插手的。可是如果放任不管，两年后的惨剧恐怕无法避免。
　　徐怜留意到朱新凯醉酒的那番话。桥口，带货。
　　桥口是沐阳县城临近的一个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经沐阳县的里水河径流还算可观，一些小型的运船能通过这条河从外地把货物运进来，因此就在桥口这边建了一个小码头用来运货。
　　后来里水河水量越来越小，能航行的船也越来越小，近几年，货物走里水河的运输成本已经远远高于走高速的长途货车。由此，那个码头也就用不上了。
　　但是，总有货物是不计运输成本的。比如毒品。
　　前世，两个月后的一个凌晨，沐阳警方掌握了完整的情报后，对桥口码头发起了一次清剿行动，除头目之一的秦阳之外，桥口贩毒团伙被彻底拔光。
　　可能对21世纪的中国人来说，这样的恶性犯罪事件只在新闻报道上偶有听闻，但是对于沐阳人来说，却是切身的经历。
　　徐怜本来是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就出了校门。
　　他有一种感觉，朱新凯必然是参与了桥口码头的那种“生意”，而且是刚参与进去不久。
　　……
　　作为土生土长的桥口村人士的老吴，算是桥口村颇有成就的中年男人。早些年有亲戚要带他南下做生意，老吴想到自己年幼的一双儿女，硬是咬咬牙拒绝“上金山”的机会。先是老老实实种了几年地，而后买了辆摩托车，赶上这几年沐阳县交通管制还不严，靠着摩的出租赚了点小钱在桥口镇上盖了栋小三层，此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听说徐怜要去桥口镇，老吴顿时就得意了起来，天南海北吹嘘了一路。
　　到了桥口镇里，往码头的路已经荒了十来年，老吴说什么都不愿意把摩托往那烂泥路上开。徐怜无奈，来都来了，哪有打道回府的道理，打算就徒步走过去看看。
　　这时候天是彻底黑了，老吴兴许是觉得好奇，想了想又叫住徐怜。
　　“学生仔，你这么晚去码头那边干嘛，那旮旯又没人家，最近晚上有尽是些烂仔在那边闹腾。”
　　别人不知道，徐怜可是清楚老吴口中的“烂仔”是什么人。大晚上一个人走过去还真有点送人头的意思。徐怜这时候已经动起了回学校的念头，在走之前最后做一下尝试。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学生干部的胸牌，“周末学校要去码头那边组织活动呢，趁着晚自习没课，我打算提前去看看地形。”
　　这样换个人指不定就意识到这话里面的问题了，偏偏老吴这人半辈子没进过学堂，只当徐怜口中的“学生活动”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老吴点了根烟，琢磨了片刻，“要不这样吧。这里往码头，走老路的话得有6、7里路，路又不好走，来回就得两个小时。”他用手朝东边山头比了比划，继续说，“看到那座山没，山脚下那栋房子是我家，翻过山就是码头。现在山路都是毛刺，不好走。但是我知道有条老辈上山放兔夹子的路，从那里上山只要半个钟。今天月光蛮大的，山路也不黑，你要不加五块钱，我摩托带你到我家，然后走那条路，从山顶看看码头得了。”
　　徐怜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他可不正是想远远打探下码头那边的情况吗。于是顺势就采纳了老吴的建议。
　　一次完美的双赢就此达成——老吴多赚了五块钱、徐怜找到了窥视码头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