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也是扬

　　一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愿意远离红尘的和尚。相反的，他只是一个生下来就被人挂上珠串，穿上僧袍的凡人。
　　“我们没有能力去选择我们的出生，能做的只是在后天的行动中改变先天的自我。我讨厌迎合别人，但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有时不得不变成人们预期的模样。”
　　言清儒从他的话语中闻到了叛逆的味道，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叛逆的人，方才竟然和云川禅院的老僧和睦相处地论禅，这种强烈的矛盾感令她觉得这个和尚有些危险。
　　夏栖叶拍着言清儒的肩膀，说道：“放心吧，这个妖和尚从来只是有贼心没贼胆，说什么后天改命，逆天改命，还不是我和一样乖乖走上前人铺好的路？”
　　一真和尚轻饮茶水，说道：“你过去总说要做什么一世富家翁，到头来不还是踏上长生这条路？”
　　夏栖叶说道：“就像你说的，很多事情没得选。”
　　一真看着夏栖叶的眼睛，说道：“那你开心被人操纵人生吗？”
　　夏栖叶沉默不语。
　　没有人会真的开心被人操纵人生。
　　除非被操纵的那人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人生是被人操纵的。
　　更何况最近发生的事情真的让他摸不着头脑。
　　当他知道自己的青梅竹马竟然就是自己额头的命星，而这颗命星就在昨天向他告白，他甚至怀疑自己患有所谓的人格分裂症。事实上，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坐在梅园病梅树下的女孩儿竟然是自己的一部分。
　　一真和尚说道：“有时我们需要找一个理由让一切都显得合理，比如天灾，比如命运，再比如风险，不然活在必然路线的我们可能会发疯，也许我们只是剧本里定好结局的角色，我们努力思索自己存在的理由，通向理想结局的必要条件，但也许我们根本没有意义，并且不存在前往那个结局的机会。”
　　夏栖叶说道：“你认为一切都是人为的定数吗？”
　　一真和尚合十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自然都是变数，已经发生过的皆是定数，但正觉者所言定数，莫不是定数。”
　　觉教称教主为正觉者，这正觉者正是觉山的镇山河，凿壁客。
　　夏栖叶说道：“你相信凿壁客所说的轮回转世与众生皆可长生吗？”
　　“信。”
　　一真和尚说道：“因为正觉者说的话，没有不应验的。”
　　夏栖叶问道：“哪怕他说你明天会死？”
　　一真和尚说道：“正觉者不打诳语，正觉者说了自然就会发生，他预言一事甚至不需要像师叔那样占卜。”
　　夏栖叶说道：“听上去像是个很无趣的人。”
　　一真和尚说道：“如果你见过正觉者，你就会发现他很有趣。”
　　“有趣？”夏栖叶从未想过这两个字会用在凿壁客这样一位镇山河的人物的身上。
　　一真和尚看着卖炭翁觉得这人和正觉者有几分相似，说道：“因为他总是像个愚者，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并且每天都在努力着反抗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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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道院位于风都入海口的白松山上，最初由于乃是当年青衣道人路过风都时，下榻的一座无名道观。
　　因为道观能看到海岸，青衣道人对此地景观颇为喜欢，便就地开坛，道音所传，甚至惊动了八大公府中沉睡的初祖们。
　　青衣道人走后，这座位于白松山的道观便由一位服侍过他的无名道童打理。道童便自号白松，以传承玄山道法为己任，以白松道观为中心，立下东海道院，培育无数英杰，乃是玄山在凡间的第一道场。
　　时至今日，东海道院已然占据整座小山，修有九层宫楼，容纳数千修士，自有一派恢宏气象。
　　临海的白松山绝壁，向下眺望，一块足有百丈的巨石平台被四条巨型锁链拉向四根石柱，悬在海天之间。
　　白松山绝壁之上，各有洞窟，乃是向下望去的观景台。各路嘉宾已经在绝壁洞窟就坐。四大道场的师生则站在绝壁的巅峰远望。
　　巨石平台的东方，一团祥云悬浮。
　　自诸子时代晚期活到现在的白松道人，一如当年他初创东海道院时那样，一袭白袍，眉目雪白，貌如鼎盛中年。
　　白松道人身后四名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女，乃是东海道院今次参加麒麟会的青年弟子。
　　自西而东，一道金光裹着几人身影，化成一朵莲花，悬在巨石平台的西侧，向着众人道了声佛号，正是觉山下辖，云川禅院的掌院方丈与门下的僧俗弟子。
　　自南而东，四道白色剑光追随一道黑色剑影刹那闪过，五人站在各自的飞剑之上，悬在巨石平台的北侧，正是律山门下的刑部学堂掌院院长与未来的刑部精英。
　　自北而东，一叶竹筏载着四名男女书生，好似游山玩水，云中滑翔之际，头戴竹斗笠的渔户，立在船头向着三人作揖。
　　不知何故，一团云气自白松道人脚下蹿出，由白转黑，裹着雷霆之力，冲向竹筏，被渔户随意一拜，当即溃散。
　　一云三分，化作三团雷云围住渔户。渔户轻轻吐气，三团雷云溃散，化作百团雷云，渔户张口一吸，雷霆之力尽化，轻轻吐出一团白云，彻底消散。
　　云川禅院的掌院方丈与刑部学堂的掌院院长看向国子监的方向，心道此乃白松道人的天象道法，暗含天威，若是这一记对上自己，必不能这样化解得轻易，不由地为国子监来的这位陌生的长生大能产生好奇。
　　最先开口的是东道主白松道人，他看向戴斗笠的渔户问道：“你不是国子监的陆院长，你是何人？”
　　渔户答道：“陆兄今早已经归山述职，鄙人奉大师范之令，作陆兄副手，担任东海国子监副掌院一职。”
　　说着，渔户拿出一条竹简，一道神念扩散而出。
　　感受到了内中神念，白松道人点头说道：“原来是事功一脉的半山先生，失敬，不知先生是何时成道，吾怎么从未听过先生名号？”
　　渔户说道：“惭愧，鄙人成道不过最近一千多年，在业山时，鲜与人交往，所以白松道友不知鄙人名号。”
　　白松道人说道：“原来如此，那就请学子们入场吧。”心中暗想，昨晚事功一脉遭到肃清，这名后进长生应是被宗圣山人与紫阳山人流放到此的，正欲以云雾道法化出四道云桥，却见那渔夫喧宾夺主，木屐一迈，来到平台之前，向台下朗声问道：“不知哪个是夏栖叶？”
　　长生神念扩散，宛若惊涛拍岸。
　　绝壁的洞窟里，正听闻一真和尚谈论正觉者往事的夏栖叶，一个激灵，看向海上的平台，低头思索片刻，随即开口道：“我是。”
　　声音虽小，却瞒不过长生大能。
　　渔户伸手一摄，将他托到空中，拉到身前，温和道：“莫要紧张，这是你第一次正式看人斗法，要看得仔细。”
　　渔夫身后三名学生都看夏栖叶不过是个玄览修为，一时不知这新来的副院长究竟什么意思，只有一名戴眼镜的女孩儿低头看书丝毫不理会发生之事。。
　　夏栖叶一时不解其意，站在船头，寻思是国子监的人物，作揖问道：“敢问先生姓名？所为何事？”
　　渔夫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国字方脸，三缕淡淡长须，说道：“鄙人半山，乃是鬼玄道兄请来为你启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