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辰月

　　临近中秋，这几日云隐森林也渐渐多雨了起来，小岛外围的湖水被大雨拍打的如同沸腾了一般，由于雨水的灌溉，湖面上涨，小岛可活动的范围渐渐变少，只有高出地面一些的树牢里，铺了青石板的地面才不会那么潮湿。说来也奇怪，这树牢内，天光可以从上面落下，但是大雨好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面。
　　“小娃，算出来了没？”听到面具老人略微捉弄的嘲笑声，少年并未理会，一手拨弄着面前用树枝折成的算筹，另一手在地上不停的画着。
　　见少年毫不理睬，面具老人便失了兴致，双手抱在头后仰面躺了下去。
　　杨昭衍抹了抹额头，额头上的汗并不多，但他已经算完了，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正想说话，却发现身前地老人静静地睡着了。
　　他这些天心里也似乎是想明白了，父皇肯定会派兵来找自己，而云国丢了这么重要的大国皇子，肯定比父皇更加的着急。不过，更令人担心的是，拓跋浚会不会就此撕破脸皮，打破与大隋的盟约。
　　再过两天，便是中秋佳节，算算日子，自己已经在这岛上快一个月了，不免有些失去了希望。可一想到自己在和译将军面前说到的那些顾虑，越发觉得不能就这样死掉，自己可是大隋的皇子，即便未来的皇位不属于自己，可也是身负江山社稷之重任，一方百姓之安危。
　　杨昭衍皱着眉头，眼神望向面具老人，心中却思绪万千。
　　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最近老人经常会突然就这样睡着，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手中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短刺，这是他前几日从那具骷髅上面拔下来了，想起那具尸骸再被拔下短枪之后，像是没有了支撑一样倒向他，心里就一阵发麻。
　　身前一阵骚动，把杨昭衍拉回了现实。
　　只见面具老人身形颤抖，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但那一双平日里安静深邃的黑瞳，却紧紧闭着。
　　他连忙上前，想扶起老人，可面具上的黑瞳猛然张开，眸子里的却充满了杀戮之气，有着殷红的血丝在其间流窜。杨昭衍全身毛孔紧缩起来，下意识地往后躲，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老人坐了起来，却是四肢着地，像是一头蓄势的猛兽，眼睛紧盯着杨昭衍，看不到面具下的脸庞，但杨昭衍似是感觉到，面前的不再是这几日教导他算术的老师了。
　　已经没法再退后了，他的背后是树牢中一颗巨大的树干。
　　杨昭衍不敢妄动，只看着老人像是一直饥渴的凶兽一般来回逡巡着，但目光像是看着猎物一般始终盯着他，只恨在大隋的时候，自己没有好好听父皇的话，习武防身。
　　终于，杨昭衍忍不住抖了一下，面具老人像是抓准猎物松懈的时机一样，猛然前扑，带着猛兽扑食般的嗬嗬声，面具的脸庞在杨昭衍的瞳孔里不停放大。
　　杨昭衍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双眼，巨大的冲击力他推向树干，脑袋猛地撞在了上面，只觉得汩汩暖流淋在脸上，流到嘴里，一阵腥甜。
　　他伸手抹了一把，甩了甩头，只见满手都是血，眼前模模糊糊地昏了过去。
　　点点微光在眼前来回飘动，杨昭衍倚着树干，挣扎着坐起来，胳膊似乎是扭断了，发出阵阵疼痛。晃了晃脑子，看见不远处半扶在断木上的面具老人，胸口前一大片的暗红血斑结在一起。杨昭衍挪了挪骨折的臂膀，尖端带着鲜红粘稠的短刺从手中滑落下去，掉在青石板上，发出叮咚的声音。
　　老人闻声，缓缓转头，脸上的面具也碎了一半，一双黑瞳似是恢复了清明一般，但却满是疲惫，丝丝鲜血干涸在口角却毫不在意。
　　“小娃，你睡了一天了。”老人轻轻地说，“你过来，我伤不到你了。”
　　杨昭衍慢慢喘了一会，抱着断臂，挪到老人身边，眼神中有一丝警惕，“老师，你怎么了？”
　　老人看着少年的双眼，没有眼白的黑瞳令人不安，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渐渐入夜，四周已经暗了下去，失血过多的老人，皮肤苍白，就像蒙着一层皮的骷髅一样，可老人的双眸却越发的深邃。
　　“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咳了一声问道。
　　“杨昭衍。”
　　“几岁了？”
　　“十二岁。”
　　“你母亲是哪一位嫔妃？”
　　杨昭衍顿了一下，“已故煜妃。”
　　老人神情怔了一下，继而大笑了起来，气息过大咳了起来，可脸上还缀着嘲意。
　　“造化弄人呀！造化啊！”老人高喊了起来，脸上全是嘲讽。
　　杨昭衍神色犹豫，“老师，你……认识我母亲？”
　　“认识？”老人沉默住了，“何止是认识，你母亲可是云国巫族人人敬畏的主母，伟大的血虫之祖尤氏后人。”
　　少年愣住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云国人，或者说，在大隋皇宫里，没有人提过他的母亲煜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妃叫什么。
　　“十年了……十年了，我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为了可笑的承诺。可你不一样，你不能死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终点。”老人有些激动，但咳了一声，慢慢平静了下来，“孩子，这片西陆上，有着无数的信仰，可皓月才是唯一降世的神，它赐予世间无数的尊严和荣耀，可代价是让你世世代代承受最恶毒的诅咒。你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一路向前，扮演着你在这片大陆上的角色，而辰月只在天上嘲笑的看着这一切，就像摆弄命运的棋子，只为了玩乐中的片刻欢愉……我应该放弃它的赏赐，真正的在战场上和勇士殊死搏斗，而不是老死在这聊无人烟的孤岛上，日夜守着这个世人毫不关心的阵图……这样，尤图娜莎就会留在我的身边，和我相拥在一起，不管月神的怒火，一起逃离这篇大陆……”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有些虚弱的样子。
　　“老师……你坚持住！”杨昭衍在身上撕下布条，把老人的伤口紧紧的包扎起来，但有些心急，没有老人，他出不了树牢，取不到水，就不能给老人清洗伤口。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断木上的那块玉珏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面具老人呼吸渐渐的平稳下来，他慢慢挪了一个自己舒服的位置，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双眼出神地少年，他摸索着握住少年的手，“你是不是想出去。”
　　“老师，你有办法？”杨昭衍被老人的声音一惊，回过神来，“那我们快点出去，就可以救你了！”
　　老人微笑着摇头，抬手拍了拍他，想说什么，却突然皱了皱眉。他抬头望向头顶那片天空，苦笑了一声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杨昭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那是两轮满月挂在天空之上，一如多年前母亲去世时，高悬的双月。
　　“我和你说个故事吧！”老人没有看向杨昭衍，深吸了一口气，“很久很久以前，西陆上一片丰饶，只有藏北高原上喝酒摔角的游牧，还有云隐森林里居树猎鹿的巫族，两族世代为邻，互相之间也没有战争，甚至还有着交易。某一天，天上挂着满月，一眼万里见不到一颗星辰，突然从西边飞来一颗拖着火焰的暗星直直冲向天上的明月，轰隆隆的声音震彻天地，大陆裂变，无数的火焰飞石从天而降，那是辰星对月神的愤怒，它逼着月神降临大地，它想毁灭这个世代受着月神眷顾的人世间，而月神降世化为福音，还是为大地带来富饶，暗星嫉妒世人对她的朝拜，使世代凡受月神恩赐的便会有他的诅咒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