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卡尔与约瑟夫--离别

　　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他走了，将整个剧场留给了我。我把他改造成了舞厅，但我知道他一直掌控着这里，就像一座牢笼。一个小时过去了，或许也可能更久。卡尔坐在火边。在他的脸上，已经再也看不出那被长久遗忘的战争的影子。在寂静中，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空壳一般脆弱。
　　艾达坐在他的对面，也默默地盯着火光。她的面容显得疲惫而充满怜悯之情。不明白她的内心对我来说真是种痛苦。我的脑海中想着约瑟夫。
　　这个在真实的世界里描绘真实世界的吸血鬼。真实的世界从没有怀疑他，猎捕他，或是驱逐他。烧毁油画的是那些戴头巾的吸血鬼，只有吸血鬼在与吸血鬼战斗，我想起了我放火的那个晚上。卡尔那柔和却深不可测的绝望之情就像一片也许会将我淹没的大海。我就像帮他打开牢笼的恩人。
　　我从卡尔的身上看到了绝望，这种绝望可能会摧毁地底下的约瑟夫，尽管他内心饥渴，尽管我们在斗争时他丧失了鲜血，尽管他身体热能可以抚平他的创伤，他还是没有让自己鼓起勇气走到地面上去猎食。他宁愿忍受着饥渴和内心火热的煎熬，
　　我想卡尔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是他不能和我们在一起。
　　艾达和我不用开口就能让他明白这一点。我们甚至都不需要在心里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他知道，上帝之所以能够预知未来，是因为他掌握并了解一切。而约瑟夫对卡尔，就像上帝对信徒，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无法忍受的痛苦。艾达的表情显得更加疲倦而忧伤。
　　“你要知道，我是全身心的希望能够带你一起走，可是这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将是个灾难。”我说道。这时，我情绪的喷发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他明白我说的话。艾达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当一个人将他的痛苦如洪流般释放出来的话，你就会对整个悲剧充满了敬意。你要试着去理解它。而这种无助和绝望对我来说几乎是不能理解的。”
　　“为什么?”沉默。难道他不能知道真相吗?
　　“我一直都是个反叛者，”我说道，“而你却始终是占有你的人的奴隶。”
　　他眼睛依然盯着火堆，说到：“你对决定和行动考虑得太多。我并不是一个需要你在思想或是言语上给我以尊重的人。我们都知道，你的答案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致无法说出口，而且我们三个都很清楚，这是最后的通牒。我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就是我跟你有很大区别的地方，也是你为什么不理解我的原因。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呢?如果你让我跟你一起的话，我愿意听从你的一切命令，我将会活在你的管制之下。”
　　我想起约瑟夫拿着画笔和蛋彩画颜料的样子。
　　“你怎么能够相信他们告诉你的那些事情?”我问。“你怎么会向他们屈服?”激动，不安，越发强烈的愤怒。艾达的脸上显出警惕的神情，但她并不害怕。
　　“约瑟夫做的不错。他没有期骗。”
　　“他当然期骗了别人。他愚弄了所有人!”
　　我看着声嘶力竭的卡尔，轻声说道“不。他找到一种模仿人类生活的方式，那就是成为凡人之中的一员。他只屠杀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他还和凡人一样作画。天使，蔚蓝的天空，云彩，这些都是通过你的话我所了解到的东西。他创造出许多美好的东西。我从他身上看到智慧，而少有空虚。他已经生存了一千年。他对他的画中世界的笃信，甚至超过了他对自己的相信。”
　　“你说的话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虚幻的东西是我的主人。背叛我的也正是这虚幻的东西。”
　　“为什么你不自己想想自己的经历呢?”我问。“是不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原谅约瑟夫不提醒你，以致让你落入他们的魔掌?是不是你再也不会从约瑟夫身上学习任何东西，不论是教训还是鼓舞?我不是约瑟夫，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自打我的双脚踏上吸血鬼之路的那一天起，我就听说，只有一个人可以教会我一切，而那就是你的主人。”
　　我不知不觉地就抬起脚走到火炉边，朝下望着他。顺着眼角的余光，我看见艾达微微地点着头表示赞同。她将眼睛合上一会，好像是让自己有一个放松喘息的机会。他一动也不动。
　　“你必须要忍受，”我说，“并且要找到能够鞭策你前进的力量。如果你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将让你一败涂地，你也会最终毁了我们。”
　　“该怎么忍受?”他抬起头看看我，眉头痛苦地紧蹙着。“我该怎么开始?对我来说，曾经那些美好的生活却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这点我无法告诉你。”我说。
　　“你一定要和约瑟夫好好谈谈，心平气和。”艾达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声音平静，却十分威严。他望望她。
　　“你必须要理解他，带他认识这个时代”她继续说道，“通过这个时代的文学、音乐和艺术。就像你自己说的，你们从地下而来，现在生活在这世界上。”他没有回答。他的脑海闪过一片图景，那是尼克被毁的住宅——书被统统丢到了地板上，西方文明被摞成堆。他皱着眉头，脑袋执拗地摆动着，可是却被她按住了。
　　她说道，“你现在必须摒弃一切幻想，就跟你是约瑟夫身边的学徒一样。好好活着，研究这个时代。岩不相信邪恶的价值，可是你相信。我知道你相信。”
　　“我就是邪恶，”他牵动嘴角，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难道不是吗?但是你能否想象，我能够背离自己延续了三个世纪的精神之路，而转到声色犬马的放纵生活中去?拥抱你以前的敌人”
　　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可是他的视线并没有转过来。不管他在思想之旅上如何前行，他始终都是独自一人。他把眼睛合上了一会，好像是想把我们挡在外面。
　　“去找他吧，听听约瑟夫的话，”她说。“想想你们一起生活的日子，你必须要脱离让你失败的东西而转向能够支持你的东西。否则的话——你将没有希望。”我倒希望她不用说得这么直接，一下子就直奔主题。
　　但他却点着头，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对你来说惟一重要的一件事情，”她慢吞吞地说道，“就是你走了个极端。”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我觉得，要说出这个真相实在是残忍，可是他对此并不抗拒。他的脸上又带上那副沉思的，安详的，孩子气的表情。
　　艾达最后开口说道：“卡尔，我们不能跟同类一起生活。”是的，我想那是最真实的答案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能够将它说出。
　　“我们想要的是两个人的旅行，”她说，“而我们只要拥有彼此就已经足够。或许多年以后，在我们去过无数的地方，经历过无数的事情之后，我们还会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将会和今晚一样，再聚在一起聊天。”这番话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震撼。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在那问屋子里，我们静默了到底多久。
　　我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约瑟夫和居伊。现在，所有的危机感都已经烟消云散，可是我还是担心分离所将要带来的忧伤，担心我了解了这个家伙的令人惊奇的经历，却无以为报。最终打破沉寂的是艾达。她站起身来，优雅地走到他身旁的长椅边。
　　“卡尔，”她说道，“我们要走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午夜之前我们就会在巴黎。”
　　他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现在，我们根本无法了解他隐藏了什么。
　　“就算你不去找约瑟夫，”她说，“那么请你接受我们能够给你的东西。我的财富足以让你轻而易举地走进这个世界。”
　　“你可以把这个塔楼作为你的栖息之地，”我说，“随便你使用多久。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庄严而礼貌的神情点了点头，可是却什么也没有说。
　　“给你一些能够让你成为绅士的财宝吧，”艾达说道，“而我们所要的全部回报，就是你平静地生活下去。”他的目光又一次转向火堆，脸上的神情十分安详，带着难以抗拒的美。接着，他又一次默默地点了点头。点头只是表明他听到我们的话，而并不代表他作出了任何承诺。
　　“如果你不愿意加入他们，”我缓缓地说着，“那就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伤害居伊和那些吸血鬼。”
　　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几乎可以说是有一丝微笑拂过他的五官。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我，我在里面看到了鄙夷。我别过脸去，可是那目光就像一阵大风，让我深受震动。。
　　“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我声音紧绷地低语道。
　　“不。你应该让我把他们给毁了，”他低声回答。“这样，你就不用再为他伤心，为他痛苦了。”说着说着，他那轻蔑的表情越发的明显，令人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