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至

　　水国过冬至，风光春已生。
　　冬至天，肤色枯黄看起来病殃殃的干瘦少年郎背着竹筐在田里除草。南国冬至，绿肥田除草，培土壅根。少年郎天色微亮时就已经在田间劳作一个时辰左右了，他弯着腰一丝不苟的将土壤中的杂草拔下放进竹筐里，再培土壅根，不知不觉已经劳作的几亩地。
　　这本应是几个田中好汉的工作，却是被少年独自一人承包下来，不为别的，为钱。
　　少年家里自幼贫苦，十岁那年，少年爹娘受官府号召前往山里为仙家修建亭台楼阁，本是脱贫致富的好事，可这一去少年便没了爹娘。
　　如今少年已经十五岁，再有两个节气便是少年的生日，那时少年十六岁，若是父母健在，家里积攒的那些家当要为少年当做彩礼钱取妻生子。可如今，少年面徒四壁，父母留下的家当早被少年为了活命换成食物吞入腹中，更别谈娶妻生子。
　　少年突然坐在田里，土壤湿漉漉的，少年单薄的裤子很快就湿透了，少年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凉爽，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蓝天。
　　少年正怔怔出神，突然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少年苦笑，“打起精神许静山，赶快干完这些农活，好去填饱肚子。”
　　名为许静山的少年撑起身体，慢悠悠站了起来，正准备弯腰去拔草，竟看见田间有一颗红透了的苹果。
　　少年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于是从地上拾起，开心的笑了。今天填肚子的食物有了。
　　少年三两口便吃了个干净，说来奇怪，这个苹果竟然没有果核，少年也未多想，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把这意外收获当成了今天劳作的好运头，说不定干完这些农活官老爷会多给几枚铜钱呢。
　　少年自顾自乐呵起来，全然不知自己此时浑身上下通红，像是刚出炉的乳猪一样，身上散发着浓稠的白色烟雾。少年感觉自己仿佛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拔草也越来越起劲，突然他感到心脏剧烈疼痛，一股窒息和麻痹的感觉遍布全身。少年心里巨震，难道自己刚才吃的苹果有毒？今天也要追随着父母的脚步离开了吗。
　　少年蜷缩着身体躺在田间，心里并未产生丝毫的悔恨，更多的是释然和心安，终于能从疾苦中解脱了，而且似乎走的也不是多么难过……
　　不知不觉少年泪流满面，就这样在田间昏昏睡过去。
　　少年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御风而行的仙人，蓝色的天上还有两个天空，每个天空都有好多神仙注视着自己，有和尚，有身披铠甲的将士，有倾国倾城的女子，让少年目不暇接，对着他们露出傻笑。
　　这些天上神仙多是惊疑不定，也有嫉妒，有不满，有匪夷所思。少年面对这些投来目光的神仙，摸着头傻笑着，嘴里嘟哝着你们好厉害，倒是惹得不少人笑了起来。
　　少年突然消失于天地间，出现于一个平台上，平台四周有无数星辰闪烁，上面有一个书架和一个蒲团，蒲团上盘坐着一位青衣女子，她捧着手里的书卷轻声诵读着。
　　看到少年身影出现于此，微微眯眼，“你可知为何会来到此处？”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少年憨厚笑了笑。
　　女子噗嗤笑出声，“你想死，怕是想死也死不掉了。”
　　少年听的一头雾水，傻傻的看向女子，不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开口问道，“请问你是神仙嘛？”
　　女子没有回答，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手指微动，少年身体竟是出现于女子怀里，少年顿时面色涨红，想挣脱出去，却怎么也动不了。女子伸出食指，轻点少年眉心。顿时，少年脑海里涌入了无数的知识和学问。
　　片刻后，少年离开女子的怀抱，面色沉静，温和开口，“所以我没法拒绝？”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顺其自然吧，静山。”
　　少年扭捏半天，适应不来自己的变化，腆着脸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我这会是不是该走了？”许静山澄澈的双眸望向女子。
　　“是得走了。”女子站起身，从衣袖里摸出一块玉佩，“这块玉佩上面刻着八个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道理简单了些……”
　　“不简单了，这八个字，足够了。”许静山打断女子，接过玉佩，霎时玉佩也不知去了哪里消失不见。
　　许静山对着女子深深一拜，女子微微颔首，“此去无归期，我只言最后一句。”
　　许静山面色严肃道:“请讲。”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这八个字，我希望你牢记。”女子言罢坐回蒲团重新拿起书卷诵读起来。
　　许静山深深看了女子一眼，又是躬身行礼，随即身影消失于这方小世界。
　　待到许静山离去，女子幽幽叹了口气，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田间，许静山缓缓站起身，枯黄瘦弱的身体被温白如玉的身体取代，身材也高挑些许，他面色淡然，轻风徐徐而来，围绕着他打转。
　　许静山伸手捏住这一缕清风，温和笑了，“冬至竟是有春风拂面，好事。”他看了眼自己身后的竹筐，和剩下几亩未除草的田地，微微挥手，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许静山原本褴褛的衣衫不知所踪，一件淡雅的白袍被他穿在身上，腰间的玉佩自然飘动，上面刻着八个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少年已不在是少年，少年还仍是那个少年。”
　　许静山看向身后的山林，沉默下来，那里有着属于他的因果，五年前的因果，他必须斩断。随着清风，许静山消失于这片田野间，此去，无归期。
　　玉林山，是柏洲里名列中上游的山门，五年前为在柏洲南方的林枨郡开辟洞天福地，征用林枨郡里的男女老少前去明霞山修建亭台楼阁，许静山的父母便是其中一员。
　　可不知为何，最终工程完毕，这些被征用的工人都离奇失踪了，对此林枨郡的郡守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气吞声。那些妻离子散的家庭也不敢追问官老爷，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因此事林枨郡的郡守大人琅琊大失民心，皇室闻讯追查而来，向玉林山讨要说法，也是吃了个闭门羹。
　　只因周氏皇族没有一位十境修士坐镇，而玉林山却是有三位十境高手，周氏皇族为此只能作罢，窝囊极了，沦为柏洲境内各大王朝的笑柄。听闻因此事，周氏皇帝周龙渊闭关修炼，不破十境不出世，将国事交由宰相刘蟒处理。
　　刘蟒做事在大周王朝是出了名的冷血，出身法家的他不讲情义只讲律法，凡是触犯法律威严者，皆是施以酷刑。身为九境巅峰的他，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与玉林山叫嚣，约棋拿国运为赌注为林枨郡讨说法，五盘奕棋皆是大获全胜，愣是让玉林山不情不愿的给了大周一只龙胚。。
　　自此，周边各国对大周感官稍有改善，全国上下更是将宰相刘蟒称为神人。
　　不过，死去的人，终究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