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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范酒鬼，范先生
上了火车之后，红泥就被奴隶贩子扔在了堆满货物木箱的货车厢里。货车厢里只有一扇脑袋大小的透气窗，所以奴隶贩子完全不担心红泥会跳窗逃走，就坐在前面一节平民车厢里，对红泥不管不顾。
奴隶贩子已经两天没有给红泥一口饭吃，一口水喝了。饥肠辘辘，再加上手腕和脚踝处的伤口流了不少的鲜血，上车后不久，红泥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就从早上到了太阳下山。
红泥揉着眼睛坐起身，靠在木箱子上，仰头望着透气窗外的黄昏与大漠，思念着自己的爹娘和部落，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行！不能哭！爹爹说了，什么时候也不能哭！不能哭！”
小姑娘不停地用小手擦抹着泪水，念着爹爹说的话，却哭得更厉害了。
“一朝人事变，千载无水流。大漠七千里，不复战国红！”
忽然间，小姑娘听到了一个声音，她愕然地转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旁边竟坐在一个男人！
他是个中年男人，披头散发，右手拎着个酒壶，醉醺醺的，满身的酒气熏得红泥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红泥瞬间停止了哭泣，她身子往后缩了缩，警惕地问他是谁，做好了随时用手铐的铁链对着这人的脑袋上狠狠地砸过去的准备。
他喝了口酒，打了个响嗝儿，说他姓范，是个教书先生，她可以叫他范先生。
“你才不像个先生！”红泥举起铁链，“你为什么来这儿？”
“嗝儿~他们嫌我酒气大，”他用酒壶指了指前面的车厢说，“把我撵到这儿来了，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呢嘛！我又不是没买票！嗝儿~！”
红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他真是个被撵过来的酒鬼，就想着不和他一般见识，放下了手中铁链，她说：“喂！范酒鬼，你有吃的和喝的吗？你现在在我的地盘儿上，你得给我吃的和喝的！”
“范酒鬼？不是说了称呼我范先生吗？”他看上去有些不悦，但还是把自己腿边的一个长方木盒子推到了小姑娘的面前，说，“火车上二钱一份的鸡腿饭，本来是我的晚餐的，给你了！”
“鸡腿儿！”小姑娘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拿起木盒子就打开了盖子，果然看到了一个比她自己的小手还要大的鸡腿儿，立马就乐开了花儿！
但看到出来一个大鸡腿儿，剩下的就只是干干的米饭，她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望向范酒鬼，问：“没有汤或是水吗？”
他摇了摇头，晃晃自己手中的酒壶，说，“没有，酒喝不喝？”
红泥盯着酒壶，咽了咽嗓子，然后一咬牙，“喝！”
他一愣，并没有把酒给小姑娘，而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摇地走向前面的车厢，同时对身后的小姑娘说道：“等着！”
没多久，他踉踉跄跄地回来了，右手还是拎着那个酒壶，左手里则多了一个牛皮水袋。他将水袋扔给小姑娘，然后又做回了原来的地方，靠着木箱子，透过小窗望着外面，眼神恍惚，好像是醉得不轻。
红泥接过水袋，打开塞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心中对这个范酒鬼不禁多了一丝好感。
解了渴的小姑娘开始大快朵颐，她一边满嘴是油地啃着鸡腿，一边问醉得跑神儿的范酒鬼：“你为什么愿意给我吃的？还有水喝？”
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儿，回答说：“一时间善心大发，就像是走在路上突然就想往乞丐的破碗里扔两个铜板儿一样。”
“我才不是乞丐！”
“但比乞丐可惨多了！”
“你...你不是教书先生吗？会不会说话？”红泥有些恼怒。
“我是个酒鬼！”
红泥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专心地啃着鸡腿儿，扒着米饭，不去搭理那个不会说话的酒鬼了！
然后，红泥就听到那个范酒鬼开始自言自语，神神叨叨地说些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
“方先生，敬梓当年逃了，保住了性命，却没了心气儿！‘书生意气’这四个字，只剩下了‘书生’二字......这些年，我读了许多书，教了很多的学生，可当年丢掉的‘意气’没能找回来一丁点儿......”
“方先生，前几日，学生去了燕北城，去找了那个人，自不量力地想给您报仇，自然是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伤到。那人没有为难我，放了我，还告诉我，当年，有‘漏网之鱼’......学生这才明白过来，那人当年也是无奈之举......”
“大漠七千里，不复战国红！方先生，红发战族没落了千年，被欺凌了千年，不知何时才会结束。如今，人域各族变得越来越只会窝里横了，连堂堂一国之君、一域之主都开始对那些人点头哈腰了，就在您死后的第二年，早就在五千年前就被废除的奴隶制竟然又被捡了回来！变得合法了！真是可笑，可悲、可叹啊！”
“‘人域或许会沦为妖域那副悲惨下场’——这才是方先生您当年真正担心的吧！学生今日才明白，您当年所为，怎会是单单地要为红发战族谋生路啊！您是在为整个人域找活路啊！”
“书生意气！意气书生！方先生，学生此生无望看到您所看到的世界了！”
红泥啃完了鸡腿儿，再去看那个好似在发酒疯的范酒鬼，竟然发现他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范酒鬼，你怎么了？喝傻了吗？”
他抹去脸上泪水，转过头来望向小姑娘，说：“丫头，我的家乡在沙泉镇前，下一站就是，马上就到了，我有个眼瞎的老父亲在酒楼里说书，我在家里床下的第三排第二块青砖下面给他存了一些养老钱。”
红泥不明所以，这个酒鬼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对了，丫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能告诉我这个酒鬼吗？”
“看在你的鸡腿饭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好了，红泥，我的名字叫红泥！”
他忽地朗声大笑，冲着小姑娘晃了晃手中酒壶，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又仰天长笑，“你叫红泥，我饮绿蚁！天意！天意啊！”
红泥挠了挠后脑勺，不明觉厉，只觉得这个范酒鬼醉得更厉害了，不知道又在说什么胡话，便对他说：“范酒鬼，本来还想和你聊聊天解解闷儿，但你醉成这个样子了我就不为难你了，你赶快去前面要点醋和热茶醒醒酒吧！你不是说快到你家了吗？别等会儿连车都下不了！”
他却摇摇头，微微一笑，说：“从这节车厢往前，一共有七节平民车厢，四节富人车厢，还有两节贵族车厢，其中，贵族车厢里是私人包厢，那些包厢的门都是魔域重铁打造，强行破门需要不少时间，这便是机会！”
“你要找到一间空的包厢，应该会有的。你要进去，反锁上，到时火车应该开始减速了，看准时机，从窗户跳车逃走，剩下的，我相信你应该可以在大漠中生存下去！”
红泥一怔，她听出了眼前的范酒鬼是在告诉自己如何逃走，不禁就眼眶一红，虽然她认为他是在说胡话，但还是被这个烂醉的家伙给感动到了。
红泥感激道：“范酒鬼，谢谢你！你是我这些天遇见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人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说：“那两个奴隶贩子，我来帮你拦住！”然后，他举起酒壶，仰头将剩下的酒全都喝完，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儿，把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扔，冲身后喊了一声“丫头，跟上”然后趔趔趄趄地往前面奴隶贩子所在的车厢走去！
红泥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这个范酒鬼是认真的，并不是在说胡话！她站起身跑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哭声说道：“不行！他们会杀了你的！”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露出来一个“放心吧”的笑容，对小姑娘温柔地说道：“我又不是奴隶，还是个有头有脸的教书先生，他们最多就是打我一顿，在火车上他们怎么敢随意杀人？走吧，没事儿的，等会看准时机就跑，千万别停步，不然到时候我可就要白挨一顿打了！”
红泥盯着他，问：“真的吗？他们真的只会打你一顿吗？”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官府登名在册的教书先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杀我！”
他撒谎了，在奴隶制恢复之前，确实如他所说，那些奴隶贩子不敢动他，但如今，就不一定了......
红泥相信了他的话，认为奴隶贩子真的只会打他一顿，便照他说的做了，在他和奴隶贩子耍酒疯的时候趁机逃了过去！
然而，当她回头瞥见有两把沾满鲜血的弯刀从他的胸膛穿刺而出的时候，她意识到，他骗了自己！
泪水夺眶而出，她大喊一声“范酒鬼”想要回头去救他！
他却冲她喊道：“丫头！别回头！别停步！逃出去！不要让范酒鬼白死！”
那一刻，她不再叫他范酒鬼了，她一遍遍地喊着“范先生！范先生！”，她听了他最后的话，没有回头，没有停步，拼了命地往前跑！
最终，她遇见了一个和范先生一样的好人——云川！！
范敬梓倒在血泊之中，口吐鲜血，将要死去，模糊之中，他看到了她拼命逃跑的背影，他欣慰地笑了......
“方先生...学生的...书生意气......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