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近半年来由于医院取消药品加成和两票制的实行，让我们这一行很不好做，感觉已经是夕阳产业了。据说以后门诊医生的处方将实行社区配药到家服务管理，不论是网络医疗还是实体医疗都将采用这种模式，如果这种模式一实行，那我们做药的肯定全完蛋了。大家都在谋划着转型，上到区域总代，下到我们这些每个药代，没有一个不为明天的饭碗担忧的。但担忧有什么用，只有乘着现在还年轻多谋划点出路，找个好的下家才是王道。
　　我这人天生比较笨，也不爱动脑筋，更不爱动嘴，当年要不是别的单位都不要我我也不至于入了这一行。其实我适合当医生，但要命的是执业医师资格证考试怎么也通不过，连考连败，在考在败，人送外号”邓重头”，其实我大名叫邓重，结果现在认识我的人基本没人记得我真名叫什么了。我老婆也是个医生，以前医学院的同学，我是学渣抱得学霸归那种，后来老婆不甘心生活的平凡与琐碎，发奋考上了协和医院的研究生，在以后我两就天差地别，越走越远，我主动提出了离婚，但孩子必须归我，因为这是我的所有了。老婆死活不同意，但她要去美国麻省总医院当一年的访问学者，还回不回来都是两说了，见我这么坚持，最后在事业和孩子之间选择了前者。现在她已经是京城某知名医学院的教授了，人生就是这么奇特，你坚持的不一定是对的，但肯定是你想要的。
　　下午我打算去新城丽景扫楼，推销我最近代理天行健公司的一款保品——八珍降糖丸。新城丽景是以前教委盖的集资楼，基本上住的都是些退休老教师，别看这些老教师们买个菜都要斤斤计较半天，但只要你把他们忽悠通了，买起保品来那可是绝对不含糊。
　　我的哈佛H2后保险杠基本是报废了，车牌也没法挂，不敢开出去，要是被摄像头拍到又是12分的顶格处罚。好在新城丽景离一院也不远，就在江边上，我打算走着去，路上也正好复习一下关于”八珍降糖丸”的培训资料，现在必须要把草稿打好，到时候肯定免不了要舌战群儒的。
　　”八珍降糖丸”是一个中药品种，保品基本都是这个路子，打着中药绿色健康无副作用的旗号，反正吃不死人，疗效嘛——看个体差异吧。我对这类药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毕竟我是医学院正经科班出身又干了这么多年药代，而且我也还算是个中医世家出事吧，爷爷是个江湖郎中。我三下五除的就想好了今天下午的底稿，对知识分子你就要用知识把他们给唬住了，只要他们听不懂无法反驳了，那你基本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我到了新城丽景的正门，见保安正把一个背着一大包老年用品准备进去的年轻人挡在外面盘问。我没有片刻停留，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对他说道：”麻烦帮我开一下门。”
　　保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你干什么的？”
　　我早有准备，把胸前的一个牌子在他眼前亮了亮，”楚桥卫生服务中心的，来给70岁以上退休老师常规体检。”保安见我手中提着红十字箱，背上也背着一个机器，话没说就把我放进去了。后面那个小年轻见我都进去了也想跟着闯进来，结果一把被保安给按住了不让进。
　　我转过身来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这些小年轻们吃的米确实是没有自己吃过的盐多，路还长着呢。至于我身上的工作牌，那是”九眼桥”(专门做假证的地方）的杰作，但手上提的和背上背的确实是真家伙，是我从公司拿出来的血压计、血糖仪和简单骨密度测试仪，因为你想接近这些老年人，你不给点甜头那是肯定不行的。
　　我来到一栋楼前，准备从这里开始今天的行动，先把胸前那个假工作牌给藏好了，换上一个天行健健康管理有限责任公司首席健康顾问的牌子戴上，按响了1-1-1的门铃。
　　1-1-1是肯定不会走空的，这个我心中有数，并不是我从外面看见了里面有灯亮，而是因为住一楼的老年人基本都是腿脚不方便的，一般都不愿意外出。
　　果不其然，门开了，一个老太太谨慎的探出个头来，”有事吗？干嘛的。”
　　我露出了自认为是自己最真诚的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来给你们做健康管理的，我叫小邓。”
　　”又是来推销东西的吧，你们一天到晚烦不烦。”老太太说着就准备把门关上。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我才掌握的诀窍派上用场了，对付这种情况你就必须要单刀直入，等门一关上那就黄花菜都凉了，”我可以免费帮你们量血压、血糖，还可以测骨密度呦。”
　　老太太明显愣了一下，我知道机会来了，不喜欢测血压的老人有，不喜欢测血糖的老人也有，但不喜欢测骨密度的老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赶紧趁热打铁的说道：”这些全是上门给您们免费检查的，至于买不买产品没关系，我们只是做个推广。”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把门敞开了，我小心翼翼的戴上鞋套走了进去。
　　客厅里一老头坐在轮椅上，下半身盖了一张厚厚的毛毯，见了我不悦的说道：”又是来卖东西的吧，你就不要瞎折腾了，我们是不会买的，你走吧。”
　　我听了心中不爽，但干我们这行的什么脸色没有见过，如果听了不高兴的话扭头就走的话那还干个屁。我自动屏蔽了他的消极态度，自信满满的对着两个老人说道：”老人家，我知道你们受够了各种推销东西的，但我郑重的告诉你们，我不是来给你们推销东西的，我是来管理你们健康的，我是天行健健康管理有限责任公司首席健康顾问，同时我也是一名专业的医药卫生工作者，正经医学院科班出身，绝不是什么骗子，今天我来的目的是为你们检测血压血糖和骨密度，同时根据你们的体质并结合你们的饮食营养，给予你们专业的健康指导。”
　　老太太听了投来了信任的赞许，但老大爷还是一脸”你是骗子我不相信”的表情。
　　接下来我把身上带来的仪器展开，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量表也一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先让老太太坐在旁边来给她量血压、血糖，检测手部的骨密度，接着又给她把了把脉，看了看舌象，又询问了一大通关于饮食，睡眠，大小便的情况。老太太看我做的专业，跟医院里的医生检查没有什么两样，慢慢的配合度高了起来。
　　开玩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一天到晚都跟医生打交道，连这点都不会那不是白混了，我又给他检查了全身关节，还装模作样的拿着听诊器给她听了一下心肺。
　　我接着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腰疼吗？膝关节疼吗？是不是老感觉心窝子发胀？这些话题正好问在了她的痛处，因为没有那个老人是没有腰椎间盘突出，没有膝关节炎，没有老年萎缩性胃炎的。老太太一股脑的把她的痛处全给我说了，而且一下打开了话匣子，一说就停不下来。才开始老大爷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但到后来忍不住也开始询问起来，我决定晾他一晾，才开始不怎么接他的话头，到后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口一个小邓叫着，非逼我回答他的问题不可，两个老的还因为先后问题而吵了起来。
　　我心中暗自窃喜，看来这两条大鱼是跑不掉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