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启醒

　　新历前四十二年，侏儒机械大师斯库里·黑拳发明了史上第一支燧发枪。从那以后，枪械作为一种新式武器，便一直得到历代机械大师们不遗余力的改进与推广，因而蓬勃发展，直至今天，已有完全取代传统弩箭的态势。
　　“枪械师”作为新的战斗职业，也因此应运而生。几百年来，在杰出大师们的引领下，枪械师渐渐跻身天赋法师下最有前途的一档职业，备受联邦公民的追捧。
　　机械师大厅，近一半机械师都移过目光，看向门口的风衣旅人。
　　单单一位枪械师，当然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可如果是一位公然携带“真银六星”的枪械师，性质就有些棘手了。
　　佩鲁尔轻轻合上门，发现不少人在观察自己，眼光或怀疑或愤怒，对背后枪管指指点点，原本嘈杂的喊声仿佛被某种隐秘的共同语言镇住，转而变为尖锐低沉的窃窃私语。
　　气氛怪异。
　　佩鲁尔扫视一眼便不再理会，他摘下兜帽，头发已被雪水打湿，末梢搭在肩膀上，颜色也黯淡下来。
　　他明白怪异气氛的源头。
　　对机械师而言，“元素机械”是一个颇具讽刺色彩的词汇。机械和元素密不可分，机械是载体，元素则是力量的来源。
　　讽刺之处正在于，对“元素”最精通的并非制造“元素机械”的机械师，而是那群对机械毫无兴趣的天赋法师。
　　机械师们内心的委屈和不忿延续上百年，直到枪械问世，才扬眉吐气。
　　“枪械是最纯粹的机械”，是唯一不依靠“元素纹路”的加持、破坏力仍足以与“法师造物”比肩的强大机械。
　　甚至可以说，枪械正是机械师的最终尊严所在。
　　然而万事无绝对，有些机械师偏偏对这份“尊严”嗤之以鼻，在这些离经叛道者的构想里，如果能将“元素纹路”和枪械相结合，必定能制造出结合两者优点的、更强大的枪械。他们面对了很多困难。首先，枪械是热武器，开枪时产生的高热使得元素纹路难以稳定存在；其次，枪械的内部零件异常精密庞杂，一方面，元素纹路无法铭刻在内部细小的零件上，另一方面，如果要将元素纹路铭刻在枪体外部，又难以起到什么作用，而且更容易受到枪管发热的影响。
　　种种困难使得他们的探索充满艰难困阻，并且还时刻面临着主流机械师们的鄙视甚至打压。但尽管如此，在长达几百年的尝试里，仍有众多天资横溢的机械师获得了成功。
　　“真银六星”，就是本时代最优秀的“元素枪械”之一，它以冷硬的银色长枪管为标志，附带冰系和驱魔特性，破坏力超绝。曾有一位常年混迹野外的枪械大师，藉此一枪爆掉鹿首恶魔的头，并影响了一大批原本使用传统枪械的猎人，转而使用昂贵但更强力的元素枪械。从那以后，“真银六星”就被主流机械师的视为“仇敌”，一名枪械师要是敢公然携带这种枪械，必然会遭到他们的抵制。
　　于是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佩鲁尔迈步堂然踏过大厅，走到薇绿所在的柜台前。
　　从风衣内侧翻找片刻，他取出一个微皱的蓝色信封，递给薇绿：
　　“帮我交给程蓝。”
　　“哦哦，好！您稍等！”
　　听到“程蓝”二字，薇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小心接过信封，一眼就看见封口处的火漆印记。
　　这是一个线条极细的竖眼图案，眼缝偏宽，瞳仁则细小，内里绘制着繁复的金色图案，貌似花蕊，仔细看其实是一堆挤的密密麻麻的金色竖瞳，一望之下，使人目眩。
　　薇绿没敢多看，她知道这是程蓝先生的徽记无疑。
　　还在往这边看的机械师们，有一多半在看到竖眼徽记的同时，立刻收回了目光。剩下的眼神也都缓和许多，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
　　“好的，先生，我会尽快通知程蓝先生，您要记录下名字或职业编号吗？”
　　“不用。”
　　佩鲁尔摆摆手，他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旁边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低头沉思、偶尔喃喃自语的黑发年轻人，双脚仿佛钉在地板上，纹丝不动，腰背挺得笔直，手里拿着纸，却基本没有动过笔。
　　覆盖短发的额下，他眯起眼睛眉头微皱，似乎陷入难以解决的困境。
　　看上去就像一块沉默的木头。
　　佩鲁尔拍拍脑袋，想了起来，刚抵达工匠镇时，他遇见过这个年轻人。
　　“在这里看任务，指肚粗糙，指节倒是纤细，应该是个’机械师’，而且是主流机械师，啧啧…那天他能看清我拔枪的动作，说明在战斗方面也很有天赋，主职业很可能是位箭手或者猎人……”
　　佩鲁尔一边漫不经意地分析着陈泽的情况，一边走到陈泽身侧，瞥向那张蓝色任务纸。
　　他对机械知识并不外行，枪械师的副职业一般都是机械师。
　　问题：怎样把风系元素纹路铭刻在普通金属（铜、铁和基本合金）上，要求在零度环境下稳定使用，并且使用期限超过一年。
　　发布者：伊温妮（机械专才，编号ERW1634532QA）
　　报酬：职业积分*10，二级风系幻兽残缺晶核*1
　　扫过一眼，佩鲁尔完全没有被调动起兴趣。
　　他连看第二眼的兴致都没有。
　　“普通级金属不能取代精炼级金属，否则要精炼级金属干什么？”
　　他轻声说道。
　　“嗯？”
　　话音方落，佩鲁尔发现身前的黑发年轻人身躯一颤。
　　………………
　　陈泽仍在冥思苦想之中，忽然耳旁传来声音：
　　“不能取代。”
　　这四个字仿佛一颗“白爆弹”扔进了陈泽大脑，然后一下子炸开，把各种杂乱思绪通通炸得粉碎。
　　他当场愣住，随后思路一点一点清晰，就像在思考某个绳结的解法，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有人告诉你说，这个结是个死结，根本无法被解开。
　　“不能取代。”
　　陈泽喃喃道，背心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惊醒过来，扫视一眼，发现自己还在任务栏前，腿站的有些酸痛。
　　刚刚的状态，简直是魔怔。
　　陈泽扶着额头，他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站着思考一小时不算什么，最多不过是精神上的疲惫，更可怕的是陷入思维盲点，而这种盲点其实源自于得到齿轮空间以来，陈泽渐渐膨胀的“自信”。
　　直到现在，陈泽依然不知道齿轮空间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只要按一下胸前印记，就能从精神层面进入到那个神奇的空间，得以遍览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机械知识，甚至还有接触到“秘纹”，这种比元素纹路更为高阶的处理机械的手段。
　　在齿轮空间里不断看书、制作匕首，又回到现实里完成了“听风秘纹”的实际操作，制作出了十七支强力箭头，陈泽的学识和动手能力在飞速提高。今天在机械师协会“任务栏”前，他更是发现原本那些艰难的资深学徒级题目，自己解答起来如砍瓜切菜，毫不费力。以至于在看到“机械专才”级别的蓝色任务纸时，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就一定能解开，却完全忽略了机械专才和机械学徒之间巨大的知识鸿沟——
　　一个机械学徒，即使是一个学习了几天高超知识的机械学徒，也很难解决一个连机械专才都没能攻克的难题。
　　正视自己目前的处境，是取得进步的基础。
　　陈泽重重呼出一口气。
　　要更加认真地钻研齿轮空间里的书籍，现实中也要买更多的基础机械知识，不能放松，不能懈怠。他在心里勉励自己。尽管深知现在的水平还有所欠缺，他依然对几个月后的“机械专才”考核充满期待。
　　在佩鲁尔的视角里，陈泽先是颤了一下，随后身体僵直、又慢慢放松，最后长出一口气。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现在不太适合直接打招呼。
　　想了想，他轻咳了一声。
　　陈泽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站在身后、一语惊醒自己的那位，有点熟悉。
　　金发，风衣，枪械。
　　陈泽的脑海里，那天清早，这个旅人突然拔枪的场景渐渐清晰，他眼睛睁大，下意识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作出戒备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