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之雪 1

　　1991年，中国东北，小兴安岭。
　　虽值初春，可天空中仍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绵绵的白雪装饰着世界，琼枝玉叶，粉妆玉砌，有的是去年严冬留下的积雪，有的是最近才下的，松松软软的，有着玉帛般的质感。
　　小兴安岭，东北的原始森林区。虽说原始，但在飞雪的沐浴下总给人一种亲和感，显得颇有生气。
　　林间猎人铺成的青石路上，弯弯曲曲留下一连串疑似紫貂与野兔的脚印，好像刚不久才发生了一场追逐。轻风一吹，梅花瓣和雪花交织在一起，起起落落，飘飘洒洒，恍惚如梦。
　　山间的公路上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引擎还没熄灭，发出“突突突”的怪叫。一个身着军绿色制式中山装的男孩斜靠在围栏上，金色的领花闪闪发亮，眉目间透着股不拘形迹的喜悦。
　　他左手撑着一柄黑伞，右手捧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眼神里充盈着满天飞雪，黑色的瞳孔闪闪发亮。他时不时地望向那片朦胧的山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像是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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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束暗蓝色的流影撕开茫茫的雪幕，如一道闪电奔驰在皑皑的盘山公路上。
　　那是一辆蓝色的保时捷959，在雪片的覆盖下，车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轰鸣的引擎声大作，保时捷959喷吐着蓝色的火焰，如一条暴怒的蛟龙保持着高调的时速穿梭在飞雪中。它环山奔驰，就像是在重演80年代的B组拉力赛，强劲的动力性能和出色的越野能力，使它在恶劣的环境下仍保持着纨绔的机动性。
　　突兀的陡坡挤压着车悬架，保时捷959凌空飞起，猛地侧旋，打出了一个完美的落地Sidebreak漂移，绕过了180度的弯道。看样子司机是个开车的好手，若没有高超的技术和胆量，在这光滑的雪地里极速奔驰又完全无视山地凹凸无序的坡度和曲折的弯度，必然会翻车飞到悬崖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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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束流影渐渐靠近，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男孩站在吉普车一旁，像是在欣赏车技，静静地等待着车里主人的高妙表演。
　　这是在卖弄车技吗？这根本是无视交通规则吧，真是狂放的妞！江洛冰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吐出暖暖的热气，随后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花，微笑着准备迎接久等的来客。
　　保时捷959在距离吉普车不到五米的距离处划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惯性漂移，车身极速旋转360度，像一束华美的蓝色荧光，恰好稳稳地并排停在了吉普车的一旁。
　　“这么棒的车技可以去参加下一届的拉力赛了，没准会成为中国赛车的里程碑式的人物！”江洛冰心想，不由自主地为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鼓起掌来。
　　暗蓝色的上掀式车门慢慢掀起，这是豪华跑车特异的开门方式，十分傲然地张扬着自己的个性。一条穿着深蓝色欧式花纹绒靴的腿轻轻踏出，小腿如凝脂般精致曲线毕露，就像带着女王气质的辛德瑞拉脚踏水晶鞋踏出南瓜车一样，让人在那一刻痴痴地凝神享受花一样的“风景”。
　　这是一场盛情的约会，也是一场久违的重逢。
　　江洛冰难以抑制发自内心的激动。他等这一刻等了四年，四年里的相思的情欲在心中如潮水般翻滚，埋藏在心底的回忆焦躁地翻腾。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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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洛冰理了理军装的衣领，肩上银色的五星泛着淡淡的光芒。他胸挺得笔直，微笑十分和煦，像是练习了许多次又像是成了习惯，不温不火，庄重而大方。
　　记得拿破仑将军曾经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借着拿破仑的鼓励，他迈进了军校大营，也是因为拿破仑的激励，他咬牙坚持了四年的漫长分别。
　　其实也不能都怨拿破仑，每个人都会有梦。小时候，他是个梦想太多的孩子，于是生活迷茫，迷茫着成长，直到高中……江洛冰跟着老爹从南方海城迁居东北小镇，遇见了他觉得会爱一生的女孩。
　　曾经那个讷口少言的男孩又生活在一个男生女生做同桌都沉默寡言的时代，他见到她，新潮朋派。
　　幸于他的真诚的眼神和他可嘉的勇气，以及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不枉他内心三年的努力。
　　她是个富人家的孩子，毕业以后留学苏联，她的梦在苏联。就这样浩浩荡荡的三年恋情还是分别了，难逃命运的安排。临别前，他说不会忘记他，江洛冰也说会等她，直到她回来。
　　懵懂的恋爱就是个心酸的爱情故事，不过江洛冰确实是个忠情的人，他一直觉得这是他爱的第一个女孩，也是最后一个……古典爱情的味道，至死不渝。
　　在南方，一个男生如果娶到条件好的女孩叫作“高攀”，会被人看不起。江洛冰是个有骨气的男人，所谓“铮铮铁骨，不为五斗米折腰”。虽然家境弱势，但志向高远。
　　军营对于他是一个好出路，他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四年，如今他将从一名军校学员蜕变成一名解放军的少尉军官。江洛冰十分得益于现在的身份，这是一个令人骄傲的筹码，那颗银色的五星说明了他军旅的艰苦履历。要知道，从一个初级士兵走到干部岗位那都是凭的硬实力一步一脚踏过来的，流血流汗那更是家常便饭，没点拼命三郎的精神是干不来的。熬过来的成了干部，可以骄傲地对那些滑头的老兵们说“老弟你们受的这点苦哥哥我都经历过了”，那是他们隐形的资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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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洛冰轻轻走上前去，步法节奏恰到好处，像一位优雅的公爵迎接等候多时的佳人，处处饱含仪式感。他希望肩上的银星能给这场约会的女嘉宾一个惊喜，为他出场印象加上一分。
　　方刚的齐步抬到一半忽然止住了，他轻轻地皱了皱眉，觉得有什么不对。车门后那瑰丽的身影中透出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天真气息。
　　“好久不见啊师兄！”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伴随着那半身倩影迎面扑在男孩身上，抱的紧紧的，“你穿军装的样子真帅，就像年轻时候的加里格兰特，熠熠发光呦！”那身影像一只迎候主人回家的小猫一样，冰山一角般的女王气质顷刻间崩塌了。
　　“林瑶？”江洛冰倒吸了一口冷气，茫然中有点措手不及。他忽然有种走错片场的错觉，这种感觉就像皇帝召见皇后入宫，结果皇后觐见捎带把贵妃也一起带来了说“皇帝陛下您今晚孤单寂寞我们姐妹二人与您共享良宵”，于是浪漫的二人世界就这样演变成了诡异的三方会谈。
　　江洛冰无奈地抱了抱女孩，随之而来的，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芳香，那是只有女孩才特有的淡淡的花香气息。顿时间他像个泥塑木雕的人愣住了，脸色微红像个刚出嫁的姑娘一样羞羞答答的。这是待在军校里太久没接触女人了吗？这是憋太久爆发出来的对异性强烈的冲动感吧！
　　“师兄，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怀里的林瑶微笑，仰头看着他。
　　江洛冰忽然回过神来，低头四目相对，瞬间脸色升温，红晕一下烧到耳边。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与女孩耳畔相贴，彬彬有礼。
　　这是英式友人的见面礼节，林瑶是英国留学生，异俗的礼貌是见面的玩笑。
　　“好久不见啊，瑶瑶……”
　　“师兄你怎么脸都红了？”林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江洛冰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太尴尬了，难道军校四年练出的血气方刚风骨峭峻的军人英姿要倒在女人的面前吗？可他就是没来由的紧张，脸烧的火辣辣的，呼吸都不顺畅了……唉，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啊？
　　“瑶瑶，你……变漂亮了。”江洛冰强行挤出微笑。
　　“真的吗？”林瑶十分欣喜，清澈明亮的瞳孔中流露着满心欢喜，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樱桃小嘴上挂着淘气的笑容。
　　一瞬间，他看得有点愣神，眼前的姑娘就好比年轻时盛装出席的奥黛丽·赫本，一身水蓝色的长绒袄，侧挂一个chanel肩包，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论气质就好比“罗马假日”的安雅公主。这种英伦风的着装，在中国已经很说明身份了，不是“海归”，就是个有钱的时尚明星。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你在英国过得很好吧！我还有想飞去英国看你呢！只是可惜，条件不允许啊！”江洛冰赶忙打圆场。
　　“哼，算了吧！师兄你真虚情假意。”林瑶撇嘴，拆穿了他的恭维，“师兄，你这么没诚意，可是不会把女孩哄开心的哟！”
　　果然……江洛冰春风得意豪情满志的气焰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压了一半。现实情况越来越偏离他的预料了。王子恭候的不应该是穿着水晶鞋的辛德瑞拉吗？怎么一开门倒是姐姐安娜塔莎跳出来了……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狠狠地踢在了自己那张石化的脸上。
　　“师兄说真的，你和师姐四年不见，感情应该早就淡了，懵懂时候许下的承诺只是自我安慰的谎言。你现在约她出来就不怕她已经移情别恋了吗？要知道人都是会变的，谁能保证师姐还满心欢喜地爱着你啊！”林瑶言之凿凿，“师兄信我没错，我的专业是语言文学，异地恋的最后一次见面总是来说再见的，你就不怕久违的约会等来的是场最后的午餐么？”
　　“少哄我，我爱情忠贞情感坚定！”江洛冰强硬地说出这句话，心里愤慨。心说这是从哪冒出来的猴子阻碍我爱情大事！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早把眼前这位活蹦乱跳的家伙杀死一万次了，让她再蹦再跳。
　　一场美好的约会就像精致的高脚杯，本想浪漫高雅品美酒，不料脱手而落碎一地。这种感觉就像是直子与渡边之间会有玲子，张无忌与赵敏之间会有周芷若一样，美好的爱情故事里总是笼罩着所谓“维纳斯的阴影”，是个男人都会疯掉的！他觉得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尖刀正在慢慢地刺入那颗期待已久的心，热腾腾的心正在滴血。
　　“还是算了吧！师兄，如果师姐真的那么在乎你，那她为什么不来呢？”
　　江洛冰突然懵了，心里颤颤巍巍。多年的军旅生涯里，无论是论战斗能力还是战斗经验他都是自豪的巴顿将军再世。但论情场，凭他多年与同性共处一室来说，感情经验几乎为零。在军校里，战友们都少都交了女朋友，那些身怀无数经历将感情看淡如秋水的过来人觉得他这么苦苦地等待真的不值，以江洛冰帅气的脸蛋和优秀的才干大可另辟蹊径择优而结，但是江洛冰拒绝了。
　　果真是情场如战场啊！或许林瑶说的是对的。如果一个人真的想放弃另一个人，就会推辞让其他人出面坦言吧，这样出面分手的程序都省了！一个人不在乎你，还有必要花时间浪费在约会上吗？即便你抱着一片赤诚忠心耿耿地来赴约。中学时期懵懂的海誓山盟又有几个人能一起遵守步入未来的婚恋呢？谁能保证多年不见的女朋友现在还是你的女朋友呢？即便是为莫如深的未婚妻心里也没底吧！
　　江洛冰沉默了，有那么一点惊慌失措。
　　林瑶却笑容满面，咧出两个洁白的小虎牙神情得意。
　　“即便是分手，我也会接受，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之常情，开心就行！”江洛冰摆了摆手，强撑着自己的脊梁骨笑了笑，免得心念一崩瘫倒在地上。
　　“不要闹了，瑶瑶！”
　　车里传出泉水般动听的呼唤给了江洛冰相信爱情的希望，声音像个姐姐准备好晚餐在唤妹妹回家吃饭。这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场景就好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登场一般，给人一种莫名的期待感。
　　车窗慢慢降下，瑰丽的影子慢慢变得真实起来。那是个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女孩，她谈不上性感妩媚，但清秀的面容使人望一眼就难以忘怀。她穿着一袭淡白色的紧身天鹅绒裙，袄衬托出她绝佳的身材，两片闪闪的雪花耳坠在耳边摇摆，左胸前别着一枚红色的五星徽章，脖子上挂着一颗白色的雪花项链，红色的宝石像是颗种子镶在雪花中心，娇艳却又带有一种神秘的纯真。
　　女孩下巴微微上扬，带有一种贵族式的骄傲，她的眼光里没有丝毫的羞涩，却透着股幽蓝，使人坠进深潭。
　　江洛冰这才想起来刚才女孩是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的，那么开车的人才是他真正要迎接的公主。他盯着车中的那个倩影，眼神迷离又有些痴情。
　　“盈盈……你回来了！”他喃喃地说，真是个让人怀念的身影啊！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林瑶轻轻鼓掌，眼睛眯成了一个月牙，“师兄，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矢忠不二，一心惦念着师姐，别的女孩就是想挤都挤不进你心里去！现在我可知道什么叫做至死不渝的爱情了，感动地让人落泪。”林瑶露出一脸阴险又俏皮的坏笑，像是个万圣节搞怪的小孩在嘲笑你被捉弄。
　　其实，她不出现，可能只是想在暗中窥视你内心对她的焦急，渴望着被你关心和为你流泪。最盛情的约会不是二人世界，而是像安妮公主与乔的风情浪漫，或是哈利与萨莉的甜蜜相拥，他们的爱情都保存着一样东西，那就是牵线的“丘比特”，那个为他们射箭的天使。
　　龙盈盈从车里跳了出来，扑进他的怀抱。他们相拥在一起，温情的热泪萦绕眼眶，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夫老妻那样，相爱如丝，剪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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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时捷959里，弥漫着一股久别重逢的暖意。每个人手里捧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像是在五十年代的电影大堂里看老电影。
　　由于保时捷制造959的初衷就是参加拉力赛事，所以赛车车身的它是没办法乘坐三个人的，不过这辆959显然是精心改制过的，就像风情家庭游的大包厢面包车。
　　“你还记得我最爱喝的奶茶！”奶茶杯里褐色与白色交融，散发着满满的温馨气息，龙盈盈微笑甜蜜，眼神满是感动。
　　“师兄你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准备很周到嘛！”林瑶摇晃着空杯子，看样子意犹未尽。。
　　江洛冰夹在中间舔了舔舌尖的残汁，“只是惯了，这几年，能让人回忆最美好的味道也只剩它了。”
　　风雪扫过枫林，吹起飘飘洒洒的落叶，江洛冰扭头看着龙盈盈的眼睛，眼神中含情脉脉，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