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凤鸣

　　凤鸣躬身致谢，随后又唱了几个小曲，曲子唱的虽都是春江花鸟的风情、儿女情长的缠绵，但隐隐的却有一丝幽怨和悲凉。她哀苦自己的命运多舛，愤恨老天的残酷不公，却又只能默默承受无力反抗。
　　最后一曲唱完，心中悲意更浓，她微咬朱唇，眼中暗含泪花扫视台下众生，但瞧他们那看玩物的眼神更让她心中悲苦不已。
　　忽然一个俊朗的少年出现在她的视野内，少年眼中蕴含与他人不同的神韵，那不止是同情，更是敬佩、鼓励！仿佛对她说：你很勇敢，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不是常人能体会与承受的！不要放弃，坚强地活下去！
　　刹那间，少女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她深深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神情，向着林书鸣的方向深施一礼后，转过身快步走下高台。
　　坐在楼上的王德志早把凤鸣的神态看在眼中，不由皱皱眉。
　　当初他打探到利州知府刘锐犹好女色，为了讨好他四处收罗美女，这才有了后来青楼买凤鸣的由来。
　　但这女子性子太烈不易屈服着实让他颇为头疼，再看今日刘锐的样子，似乎对凤鸣甚是满意。
　　王德志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暗想：决不能让这小妮子坏了本大爷的好事，说不得便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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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真好听！”郭胜与其他看客一起高声叫好，林书鸣看看周围众人，缓缓摇头，心想：众人只听到她优美欢愉之音，却听不出她凄苦哀怨之意，世人麻木于此，当真可怕。
　　二人饭后又闲聊了几句，便准备起身离开，这时一个小丫鬟跑到他们桌前，打量二人一眼，便向林书鸣一施礼，脆声说道：“我家凤鸣小姐想请公子去后楼一叙，还望公子赏脸。”
　　林书鸣一愣，郭胜却立时对那丫鬟道：“好说好说，我们林公子也非常仰慕凤鸣小姐，正求之不得呢！麻烦姐姐前面带路。”说完，把林书鸣推到前面，低声笑道：“贤弟，你桃花运来了，为兄在这里等你，快去罢！”
　　林书鸣一脸苦笑，他倒不是瞧不起这青楼女子，只是他一心只想考功名对这男女之事看得极淡，但事已至此也只得跟着那丫鬟向后楼走去。
　　得月楼的后楼为王老板家眷的住处，凤鸣没有和其他下人住在一处，而是被安排在后楼，可见王老板对其十分重视。
　　那领路的小丫鬟叫莲儿，是凤鸣从青楼带出来的，二人相伴多年，表面虽为主仆实为好友。
　　莲儿把林书鸣带到凤鸣的房前，轻扣房门，说道：“小姐，公子来了。公子请进罢。”林书鸣点点头，推门而入。
　　一进屋，便见正对门的墙上挂一幅出水白莲图，画下一张红木小桌和两把椅子靠在墙边，屋内摆设虽十分简单，但整洁干净，隐隐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水粉清香。
　　林书鸣正在打量四周，忽从里屋传出一个女子声音：“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也好叫小女子不失礼数。”
　　“在下林书鸣，一介书生而已姑娘不必多礼。”
　　“这位林公子，请进来说话罢。”
　　林书鸣想这凤鸣姑娘虽出身青楼，但洁身自好，方才听她言谈，乃是知书达理之人，自己身为读书人更不可冒冒失失，唐突了佳人。
　　当下便道：“凤鸣姑娘，你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实在不方便过于近密，小生还是在这里和姑娘说话的好。”
　　屋里默然无声，半晌后凤鸣叹息之声传来：“原来公子是怕凤鸣污了公子的名声。凤鸣原以为公子与他人不同，想来是我冒昧无知看走了眼，抱歉扰了公子的雅兴，还请公子自行离去，恕凤鸣不送！”
　　这女子果然性子刚烈，一语不合便下逐客令了！林书鸣无奈一笑，看来不解释清楚，这自命清高的帽子是带定了。
　　他掀起门帘走入里屋，只见一个红衣女子坐在屋子西侧的一张八仙桌旁坐注视着他，眼神却不善。
　　“公子请自重，凤鸣已经请公子离开了，莫让这污秽不堪的地方脏了公子的眼！”凤鸣扭过头去泪水在眼眶打转，声音却十分冰冷。
　　林书鸣摸摸自己的下巴，走到桌旁，在凤鸣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凤鸣惊怒道：“你这人怎的如此……”林书鸣不等她说完，呵呵一笑，道：“既然凤鸣姑娘说我怕被你污了名声，我只好用这种方式证明林某人不是那种高高在上自命不凡之人，现在我们同坐一桌，林某已经和姑娘一样污秽不堪了，不知姑娘是否还愿意和我说话呢？”
　　凤鸣脸一红，低声道：“是凤鸣误会公子了，还请林公子海涵。刚才也是我考虑不周，公子是品德高尚的读书人，而凤鸣只是一个低贱的风尘女子，万一此事传出去怕会让公子难堪。”
　　林书鸣道：“你我二人都是芸芸众生，何来贵贱之分？在我眼里，自食其力，不被命运所左右，不屈不挠之人，远比那些靠权势牟利、吸食百姓血汗的达官贵人更值得敬重！”
　　他这番话可谓惊世骇俗，当时世道人分贵贱，万般只有读书高！像农夫商人等都是下九流，而凤鸣这般青楼女子更是身份卑微，哪有人敢如此替他们说话。
　　凤鸣被林书鸣一番言论惊得半晌无语，她万没有想到眼前这青衣少年竟有如此想法，但瞧他话语真挚并不造作。
　　凤鸣想了一下，道：“听公子话的意思，好像对达官贵人很反感，凤鸣冒昧问一句，公子以后难道不想考取功名，高官厚禄吗？”言罢凤鸣紧盯林书鸣的眼睛，似乎要看透他的心。
　　林书鸣朗声说道：“功名自然要考！官当然也是做得越大越好了！”凤鸣听罢低声一叹，眼中满是失望之色，暗想这人原来也不过是个口是心非之辈。
　　她正想着，忽听他又道：“林某人虽然只是个普通的书生，但也知道民乃国之根本，民富则国强。如今世风日下，民生凋敝。林某想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只好考功名登仕途，做朝廷重臣，力谏我皇为民减赋，以尽自己绵薄之力。”
　　“你，你这人便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凤鸣虽气他说话颠三倒四，但心中却满是欣喜。她将目光从林书鸣脸上收回，低垂眼帘轻声道：“不知公子是否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林书鸣道：“姑娘请讲，林某洗耳恭听。”凤鸣长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情绪之后才娓娓道来：“从前有这样一家三口，靠着家里仅有的一亩三分地艰难过活，日子虽然贫苦，但一家人和和睦睦生活倒也美满幸福。
　　小女孩的父亲有一个大哥，平日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这一日被人下了套子把自己的那份家当输了精光，为还赌债竟把主意打到自己亲弟弟身上！
　　可恨那人勾结官吏霸占了弟弟的家产，小女孩的父亲有口难辨无处伸冤，被活活气死！母亲悲痛欲绝跑到县衙前上吊身亡！
　　只留那小女孩孤苦一人在这世上，可苍天无情！那无耻的哥哥竟以大伯的名义强行把她收养，转手便把她卖到了春香院！想必那卖孩子的银子也够他挥霍几日的！
　　小女孩在里面受尽折磨，只因为她不愿jīekē！就在她想了结自己结束痛苦一生的时候，一位善良的大姐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心疼她，终于让她心里有了一丝温暖，也看到一丝生的希望。
　　可那位大姐为了保住她却不得不每天接更多的客人！只为让老báo放过这女孩！小女孩心存感激，所幸她还有一副好嗓子，她跟那位大姐学弹琴、学唱曲。终于她的歌声打动了那些喜欢听她唱歌的人，老báo看到有利可图才不为难她们。
　　谁知老天仍不放过这对姐妹，那位姐姐由于积劳成疾，竟也撒手人寰！女孩只觉得天都塌了！她又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老báo又来逼她接客，女孩觉得这世上再无留恋便要从楼上跳下，正巧被一个酒楼老板拦下。便这样，她像个东西一般被人卖来卖去……”
　　凤鸣的声音微微颤抖，泪水已经流满她的娇容。林书鸣虽然早知道这女子身世悲苦，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凄惨！当听到凤鸣亲大伯的所作所为时更是恨得牙根直痒！他一拍桌子怒道：“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绝不会落得好下场！凤鸣姑娘，林某现在虽是一介布衣，他日若能身居高位，我定要让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从世上消失！”
　　凤鸣眼中闪着希翼之光，她向林书鸣盈盈一拜道：“凤鸣先替天下苦命的百姓谢公子了！只希望公子日后仍能记得今日所说的话，莫叫天下人失望！”。
　　林书鸣忙把她扶起来，柔声道：“凤鸣姑娘，林某绝不会忘记自己的诺言。请你等着我，他日我一定会回来还姑娘一个自由之身！”
　　凤鸣心中凄然一笑，微微点头。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林书鸣看窗外天色已晚，便向凤鸣告辞。当他走出后楼的时候，依稀听到悠悠的琴声，低沉舒缓。林书鸣回头望向凤鸣住的房间，紧紧攥住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