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淮河

　　十里秦淮烟波起，灯笼寒水月笼沙。如今已是戌牌时分，秦淮河两岸轻烟翠柳，游人如潮，舫中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真可谓“满楼红袖招，游人只合江南老”。
　　但河中还有一艘画舫之上，此刻却是黑灯瞎火的，半点声响也无。合船姑娘、丫鬟，此刻都围坐在船舱之中，看着坐在桌上的柳随风。
　　只见他手持梨花木板，“啪啪”地敲了几下，唱道：“身负踌躇志，呼朋携远游。且说那张生辞别父母，进京赶考，这一夜路过西郊十里的柳树林，忽见林中似有人影一晃，他上前一瞧，你们猜怎么着？”
　　“他……见着了什么？”一个大眼睛的丫鬟好奇地问道。
　　柳随风道：“原来却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小姐。”
　　众人不禁“哦”了一声，几个小厮更是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只听柳随风又道：“张生何曾见过这等美人，早已迷得神魂颠倒，那小姐倒也喜欢他，二人一见钟情，当夜便颠鸾倒凤，恩爱缠绵。”
　　他说到这里，四下环顾，见大伙儿都听得入了神，微微一笑，又道：“第二日清晨，小姐告辞离去，临走时要张生上门提亲。张生欣然应允，谁知到了小姐家中一看！”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也刷地一下变得苍白。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圆脸的姑娘忍不住追问道。
　　只见柳随风吞了口唾沫，轻声道：“一片乱葬岗。”
　　话音刚落，只听四周传来一连串倒抽气的声音，那位发问的圆脸姑娘更是“呀”地一声尖叫，直往柳随风的身后躲。
　　柳随风道：“张生吓了一跳，当即转身便逃，谁知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竟然多了一个女人背对着自己，长发如绸，白衣飘飘，就那么慢慢地……慢慢地……回过了头。那张身后这才发现，原来……原来……”
　　他说着，好像也被自己的叙述吓到了一般，后头的话竟自说不下去，两颊白得似霜如雪。
　　故事讲到这里，满堂的听众全都听得呆了，个个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就像是吃下了一碗隔夜的饭，空气里死一般地沉寂，半晌才有人颤声问道：“原来……怎样？”
　　“原来他走错路了，”柳随风耸耸肩，“那女子跑来提醒他的。”
　　一言既出，全部人都呆了一下，跟着瞬间炸锅了：
　　“什么嘛～就这样哦？！我不依～”
　　“小柳子你要死了，敢唬你姐姐！”
　　“皮痒了是不？看我不撕你的嘴。”
　　……
　　一群莺莺燕燕顿时闹了起来，有的拧嘴，有的呵痒，柳随风一边躲闪，一边感受着一双双滑腻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磨来磨去，间或还有软玉温香的娇躯蹭过身体，心里一阵暗爽。
　　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姑娘们的标价个个令人眼睛脱窗。而他只是一个——说好听点叫“小厮”，说难听点叫“龟公”的屌丝呢？
　　所谓看得见，吃不着……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所以，也只能靠着讲故事的时候偷着乐一回了……
　　但就在这时！
　　“柳随风！你又偷懒，还不去干活？！”
　　一声怒喝平地而起，所有的姑娘、丫鬟齐齐打了一个激灵，顿时作鸟兽散。
　　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那可是比“鬼”还要可怕的……
　　“我说张妈妈。”柳随风一个激灵，“这你可冤了我了，事实上，我这就是在干活呀！”
　　“你还敢狡辩～？！”张妈妈气极反笑，“成天就知道油嘴滑舌，老娘真是白养你了。”
　　柳随风是她从小捡回来的孤儿，做为小厮留在身边使唤的，所以他长大了以后，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妓院的“龟公”。
　　可没曾想，本来勤勉敬业，素来以“成为秦淮河上第一龟”为目标在不断努力着的有为少年，却在半年前摔了一跤以后，彻底变了个人。
　　不但好吃懒做，还油腔滑调，这怎由得她不生气？
　　想到这里，张妈妈的声音瞬间又提高了八度，震得窗棂都在瑟瑟发抖：“啥也别说了，这个月的月例你没……”
　　“不不不，张妈妈你听我解释。”柳随风连忙拦住她的话头。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这银子不能不要，这可是他的赎身钱！
　　因为如今的柳随风，早已不是当初的柳随风了。
　　他真正的身份，是个来自21世纪的穿越者。
　　身为堂堂的穿越者，回到古代不能展开逆袭装逼的生活，建立起后宫三千，走上人生巅峰，简直就是玷辱“穿越者”这三个字。
　　所以，从穿越的第一天气，柳随风就立下大志，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笑傲天下的大人物。
　　可他如今的身份却只是个拉皮条的“龟公”——也就是社会最下等的贱奴！如果一辈子抱着这个身份，怎能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展开多姿多彩的生活？
　　柳随风一直想找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他的卖身契还在张妈妈的手里，所以他才要攒银子赎身。
　　他要到外面的世界大显身手，吊打古人，发财致富，展开自己装逼打脸、扮猪吃虎的人生。
　　因此一听到“扣钱”二字，他立马就慌了。
　　“您也知道的吧？”他说，“为什么咱们‘锦香舫’生意这么惨，大半个月连个耗子都不见？那都是因为柳红姐的事啊～”
　　半个月前，锦香舫中的头牌姑娘——柳红莫名其妙地自燃，被烧死在自己的房中，官府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从那以后，只要有人经过她的房间，就会听到房里传来低声地啜泣，可打开房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那又怎样？”张妈妈反问，“我说过多少次？神鬼之说向来虚妄，柳红的事，那是她自己一时想不开，案子自有官府去查，不许多嘴！”
　　“是是是，这我们自然知道。”柳随风道，“可我们知道，不代表客人们知道啊～！”
　　“……然后呢？”
　　“所以我琢磨着，搞一个‘人鬼情未了’的主题夜活动。”
　　“什么？”张妈妈怔了怔。
　　人鬼情未了？
　　主题夜？
　　“是这样，”柳随风解释道，“这阵子，蒲松龄蒲相公写的《聊斋志异》，不是大街小巷都在疯传嘛，其中那个‘倩女幽魂’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那么我们何不就着这个势头，在我们锦香舫推出这么一项活动呢？让那些士子，书生扮一回宁采臣，而咱们的姑娘，则当一回聂小倩……”
　　“嗯？”张妈妈前倾了一下身体。
　　她已经有点感兴趣了。
　　“您想啊……”柳随风接着说，“古往今来，哪个妓院青楼，卖的不是风花雪月？那些个嫖客，玩了几千年了，该腻味了吧？这时候咱们突然推出这么一项cosplay……哦，不对，是角色扮演活动，够不够噱头？如果换了是您，会怎样？”
　　“二话不说，立马就上了贼船！”张妈妈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
　　她已经完全感兴趣了。
　　“着啊！”柳随风一拍大腿，“所以，我才在这里给姑娘们培训，给她们讲鬼故事，就是让她们培养出‘艳鬼’的觉悟啊！您看看，我这么用心良苦，连晚饭都没吃，您怎么忍心再克扣我的工钱呢？”
　　“……嗯，这倒是，”张妈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跟着用力拍了拍柳随风的肩膀，“小柳子，你不错！妈妈看好你！”
　　“哪里哪里，身为锦香舫的一份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嘛。”柳随风随口谦逊。
　　“不不不，”张妈妈道，“妈妈我一向赏罚分明，为人公道，你这个点子的确很好！嗯……这样吧，这个月的月例，你拿双份儿。”
　　“！这……小的谢过妈妈！”柳随风顿觉大喜过望。
　　“还有，”张妈妈又道，“既然要搞什么……主题夜，那就得尽快！你那些鬼故事的培训也得抓紧！”
　　“这是当然，当然……”柳随风忙不迭地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还有，既然要做，就做得大点，小打小闹可不行，”张妈妈接着说，“咱们得好好收拾一下画舫。”
　　“那是，那是……”
　　“所以二楼的云锦阁，待会儿你去打扫一下。”
　　“那是，那……哈？！”
　　后头的话，在改了一个语气词之后，彻底淹没在了惊叫之中。
　　柳随风的微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您，您开玩笑的吧？”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僵硬，“那不是柳红姐的房间？”
　　“我可没开玩笑。”张妈妈道：“咱们做事情，要懂得因时制宜，因势导利，既然要搞‘鬼味’的主题夜活动，那么本来就有闹鬼传闻的云锦阁，不是办活动最好的地点吗？”
　　“您……您说的真好。”柳随风傻眼般地看着张妈妈。
　　这家伙，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松就学会举一反三啊？
　　“而且，”张妈妈又道，“如今柳红已经过身多时，房间总不能一直空着。得好好打扫一番，给新来的姑娘住。”
　　柳随风奇道：“新来的……姑娘？现在这当口，还有姑娘肯来咱们云锦舫？”
　　自从柳红的事传开后，整个秦淮河顿时炸了锅，人人都说“锦香舫”上闹鬼，自那以后，别说是人，便连老鼠都很少光顾锦香舫了。
　　现在还有姑娘肯来他们这儿？
　　“是老娘特地从东瀛请来的清绾儿，她于咱们中原的事知之甚少。”张妈妈解释道，“我见过了，真真是天下无双的美人，明儿她的船就到金陵，到时候你给她好好说说这个主题夜活动的事儿。咱们画舫能不能重振，可全指望她了。”
　　她说着，又向已经彻底傻掉的柳随风道：“还有，你这小子色眯眯地，平时总喜欢在姑娘们身上揩油，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不过我可警告你，其他姑娘无所谓，敢打她的主意，仔细老娘扒你的皮。”
　　她一边说，一边翘起兰花指点了点柳随风的脑袋，跟着扭起水桶一般的腰身，“袅袅婷婷”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