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醉方休

　　作为行政专员，订桌点菜本就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自然不在话下。不一会儿，两人已经面对面坐在了一家韩式烤肉店里。火锅、烧烤、饺子，小宋自然知道高恒清的喜好。小宋计划今晚要让高总喝点酒，于是就选择了烤肉。
　　边喝着真露，一种韩国的低度烧酒，边烤肉，两个人边随意聊着。高恒清和小宋一起吃过无数次饭，但那要么是一大群同事一起聚餐，要么是接待客人的酒桌上，面对面就两个人这还是第一次。因此一开始两个人就不咸不淡地说着些不疼不痒无关紧要的话。高恒清也不急着知道这鬼丫头究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只是认定绝对不是给他送行这么简单。小狐狸总是斗不过老狐狸的，高恒清也不问，反正有什么幺蛾子等会总会飞出来。
　　东北男人能喝酒，能喝酒的东北女人比男人更能喝，小宋就属于这种能喝酒的女人。酒过三巡，高恒清已经微醺，而小宋完全就像没喝似的。三分酒意之下，高恒清知道小宋该说点什么了。果然，小宋提出了她的要求，就是这次高恒清回集团总部上任前的考察，希望能带她去。说穿了，就是想趁机去江南和海岛旅游，倒也不算什么大事。高恒清松了一口气，讷讷地说：“我还以为抢我鸡蛋呢！”小宋一怔，随即了然一笑，趁势说：“那就是说您同意了呗？！”
　　高恒清慈祥地微笑着说：“这事吧，我倒是没意见。我这个表态你觉得应不应该敬我一杯？”小宋心满意足地举杯就干。看着她一饮而尽，高恒清接着说道：“但是这事你不该找我，应该问陈总。可以说我已经不算是顺阳公司的人了，这回的考察也不是顺阳公司的业务，所以我带你去是没有道理的。”高恒清有点夸张地长叹了一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高恒清其实就是故意捉弄小宋，他已经想好带上三个人，去个五六天。既然是看地，开发部经理王建是跑不了的。看地是为了造房子，造房子是为了卖掉，所以营销总监吴曼也应该去。一线的案场销售员最好也能去一个，因为他们最了解客户的实际需求和心理，那么公司的销售冠军邱明明，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也就被高恒清勾选成了这个考察小组的成员。不算高恒清，二男一女。小宋提出要跟去考察，哦，旅游的时候，高恒清已经心念一转，一个女的跟着三个男人出差，其实还真不如干脆凑成两个女人。所以一开始他其实就已经同意了带小宋一起，只是在逗这个小丫头玩，便又说了没有道理带她去舟山考察的一番话，把个刚刚一脸欢欣快乐得要坐不住的小丫头直接变成了一只瘟鸡，瘫坐在椅子里。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高恒清故意叹息一声，说道：“看在你今天那杯哥伦比亚的份上，要不我再给你指条明路。”小宋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探头俯身拽住高恒清的胳膊，连声催着他快说。
　　高恒清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他告诉小宋根本不用自己出面去找陈总，那样效果反而不好，又说准备带去的三个人里只有吴曼一个女的。然后就停了下来，若无其事地抿着小酒吃着烤熟的肉。高恒清最爱吃的是烤盘上倒放的口蘑，爱喝里面烤出来的汁水，只有一些朝鲜族开的烤肉店里会有。他就那么往小宋碗里夹一个，自己再吃一个，嘴里还招呼着小宋快吃。小宋当然顾不上吃口蘑吃烤肉吃任何什么东西，眼珠子在大眼眶里转来转去的，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跟聪明人说话比较轻松，小宋显然是个聪明人。于是两个人也不再纠缠这个具体的问题，而是海阔天空云里雾里的你提一杯我说两句，气氛融洽。高恒清酒量一般，但他喝酒有个特点，就是能一直慢慢喝下去，看不出来他其实已经到量了，喝再多也能强迫自己保持一份清醒。小宋酒量虽然好，但是毕竟年轻历练少，所以放开了喝便也有了几分酒意。
　　快结束时，高恒清去上洗手间，便把手机留在了桌上。他那边刚进洗手间，这边桌上手机铃声便响了，小宋探过头去看了看来电人信息，又缩了回去，自斟自饮。等高恒清回来看到是妻子的未接来电，便马上拨了回去。原来妻子之前听到他去舟山考察并可能先在舟山工作，每周回申江一次，虽然面上冷淡，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当时她没多问，晚上下了班便想问问更多的细节。电话里高恒清就有详有略地说着。桌子对面小宋看着这位公司领导以难得的耐心和温柔跟电话中的妻子说这话，不由感叹了一声：”申江的男人，果然名不虚传。“不是喝到一定程度，平时她当然不会这样自然地插这一句嘴。要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更谈不上是大错。可惜东北女子特有的大嗓门，传到电话那头习惯了江南的婉约风格的高恒清妻子耳朵里，听起来就不是原来那回事了，何况女人对孤身在外的丈夫，总会有一丝过分的敏感。于是，原本春风细雨的夫妻通话，就变成了盘夫索夫的血腥戏码。妻子那头声音越来越尖利，质问高恒清跟谁吃饭，几个人吃，是男是女。高恒清这头好声如实回答，但事实已经不重要，他的解释已经从一开始就显得苍白无力。妻子新仇旧恨全部一起涌上心头，更是像机关枪一样冒出了口。高恒清一开始还耐着性子解释，可越解释越招来对面更加猛烈的火力攻击，不解释又显得自己理亏。要是没喝酒，更要是对面不是自己的手下，高恒清可能还会将好态度维持到底。可是眼角扫到小宋尴尬的表情，心里更是对刚才去洗手间时没把手机随身带着而懊悔不迭，听着电话那头妻子越来越尖利的语气和火药味越来越重的语言，高恒清的耐心也终于耗尽了，长叹一声便按了通话结束键。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一时谁也没说话。小宋知道自己犯了错，嗫喏了半天才又是道歉又是安慰又是出主意的。作为领导和长辈，高恒清自然不能给她个白眼之类，还得耐着性子反过来安慰这个小女孩。互相安慰来安慰去的，便也一杯接一杯地喝高了，竟然开始称兄道弟无话不说，直到店里客人都走光，他俩才最后买单离去。出了店门，高恒清为小宋打开出租车的后边车门，砰地一声又关上，才发现小宋还在他身后根本没有上车，把出租车司机笑个半死。等到车开走了，高恒清一个人踉踉跄跄酒醉心明地往他租的公寓蹒跚而去，几步路曲曲折折地走了许久才进了楼栋上了电梯。
　　第二天，高恒清一早起床便给妻子又打电话，妻子在电话里倒像是昨天的事没发生过，语气虽然淡淡的，却也没有说些高恒清意料之中的气话狠话，倒让他长出一口气，原本惴惴的心跳也正常了几分。到了办公室刚刚坐定，小宋马上跟了进来，一手端杯咖啡，这回没用托盘，另一手调皮地做个OK的手势。高恒清乐了，经过昨晚一醉，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便自然近了几分。还没等他开口问，小宋便把她一早搞定吴曼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番。
　　一大早上班的路上，小宋便发了条短信给吴曼：“吴姐，你到班上请来我办公室一趟，有重要事。”看似随意，其实经过了字斟句酌。到了公司，小宋并没马上去自己办公室，而是装模做样地先绕到营销部那边转了一圈，看到吴曼的办公室门开着，她的坤包仍在桌上，而不见人影，不由嘴角上挂起了一丝笑意。然后她装作急匆匆的样子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办公室，门开着，吴曼正和其他同事聊着天。小宋故意用夸张的动作利落地放着包，脱了外套，连电脑都来不及打开，便一把搀住吴曼的胳膊，急切地说：“吴姐，你是来拿投影仪的吧，你跟我来。”吴曼本就是被小宋故作神秘的短信专门勾引来的，自然会意地配合着哼啊哈的，跟在小宋身后去了行政部的仓库。
　　一进仓库，小宋便故作紧张地掩上了门，倚在门上跟吴曼透露了高总要调离顺阳公司回总部，以及要带几个人去舟山考察的消息，说是从集团陆总的秘书那里得到的消息，绝对准确。然后就停口不说，斜着眼看着吴曼的反应。果不其然，吴曼的兴趣被吊了起来，问谁接替高总的位置，小宋心想：“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哈哈哈，还真配合。”
　　她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迟疑着说道：“那还真不知道，倩倩没说到这个，估计陆总那边还没人选吧。不过要是总部派人来的话，倩倩应该知道，不会一点风声都不透出来。”集团陆总的秘书名叫刘倩，小宋故意倩倩、倩倩地叫得亲热得很。吴曼果然马上就上道了，眼神和表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急迫。小宋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又是一番入皮入骨的分析，精辟地连她自己都快相信了，无非就是引导着吴曼向高总调离而留下的那个空位去想。
　　拐弯抹角地铺垫一番之后，小宋斩钉截铁地做出了结论：“不管是谁来接替高总，我觉得集团肯定要听听高总本人的意见，他推荐谁，谁胜出的概率就大。”小宋是看着仓库的窗外说的，但眼角早就注意到吴曼在频频点头，便又加了把火，“这几天你看吧，谁跟高总走得近接触得最多，肯定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事儿估计没那么快，但也不会太慢。“接着她又说高总要带人去舟山考察的事，吴曼便急不可耐地问跟着去的人选。关键的时刻到了，小宋故意特别夸张地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谁去你也不可能去。”然后就开始以小女生的那种态度夸张地说着对舟山群岛这东海项链的向往，说着说着还顺便再插一句谁这次跟高总去就是名利双收，又公费旅游又保不齐回来就升官发财。吴曼开始还耐着性子听，一会儿便忍不住了，打断了小宋无休无止的憧憬和感叹，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是营销总监啊，我肯定应该去啊。”小宋一本正经地分析：“可是你是女的啊，高总是男的啊。”
　　“那又怎样？这考察出差和是男是女怎么还有关系？”
　　“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啊？”小宋夸张地瞥了吴曼一眼，还故意向吴曼的胸前看了一眼。吴曼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片刻，迅即恢复了正常，她知道公司里好多同事背后都说她胸大无脑。还好小宋的眼光也迅即离开了她的胸前，好心好意地为她讲解了一番。高总是因为长期驻外影响了和妻子的关系，才从顺阳公司调回总部，所以必然会更在意男女关系，这点上不能出什么绯闻，哪怕是一丁点。高总和妻子关系不是特别好，公司上下全都知道，吴曼自然没有异议。然后小宋细致地分析起到了舟山如何安排住宿，这是她的本职专业，自然分析得入情入理。高总自然是自己一间，哪怕是套房，谁都无话可说，何况也不可能让他跟别人一起住一个标间。那么如果带个女的去，比如吴曼，那么谁能保证不出绯闻呢？吴曼脸又有些泛红，因为她就是在一次出差时跟陈总发生点什么，没多久就从营销经理升了总监。她神色虽然有点不自然，但她也知道小宋并不是意有所指，语气还是尽量自然地说道：“那我自己住一个屋，能发生什么啊，高总太太总不能因为有女的就吃醋把？”小宋不以为然地具体分析道：“高总自己一个房间，你又自己一个房间，你们要想发生点什么，谁能知道？你要是高总太太，你自己想，你能放心啊？切！”随后话题一转，像是随口说道：“不过，要是两个女人去，反而没事了。你想啊，两个人互相监督，谁也不可能偷偷跑到高总房间去啊，那样另一个人不就知道了吗？除非——”故意又停顿了下。吴曼果然紧盯着问：“除非什么？”小宋坏笑着看着吴曼说：“除非高总有双飞的癖好！哈哈哈哈！”自己先就笑个不亦乐乎。没等吴曼反应过来，便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拉着吴曼出了仓库，至于什么投影仪，也就没人想起来了。
　　十五分钟后，吴曼敲了敲高恒清办公室敞开的门。高恒清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她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心中暗笑，看来小宋下的药，药力发作了。吴曼就先是汇报了营销部的近期工作，说者东拉西扯不成条理，听者频频点头心不在焉。
　　高恒清等她说得差不多，以不经意的语气郑重宣布了自己要离开顺阳公司回总部工作的消息，吴曼听了故意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像极了刚刚从高恒清嘴里听说这个消息的样子。然后高恒清又更加不经意地随口说要带几个人去舟山考察的事，同时用手指头敲了敲脑袋，意思是在思考带谁去。吴曼能从一个普通售楼员，一路主管、经理做到营销总监，自然也不是一般人物，起码对于职场上的任何机会都勇于争取善于争取，何况眼前这个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机会更是不可能错过。于是她便不出意料地提出要陪同她一贯尊重敬仰一向视为恩师的高总前往，努力做好考察工作当好参谋助理的决心和信心。高恒清深深看了对面正襟危坐仪态端庄态度诚恳的吴曼一眼，故作为难地摆出了四个人的名字，两个是他早就选定的人选，还有另外两个男同事，并叹着气迟疑道：“我们几个都是男的，你一个女人，从工作角度倒是也该去，但总是不那么方便吧。要不，你就别去了。”吴曼当然绝对不能苟同这个性别歧视的错误观点，她认真思考了五秒钟，突然灵机一动：“高总，其实这次考察，我去是最合适的，更何况可以带上行政部小宋一起去，加上开发部王经理和我这里的销冠小邱，我建议我们四个人陪您去考察，这样正好。“高恒清故意蹙起了眉头：”嗯？你倒说说看，好在哪里？“
　　吴曼能做到营销总监，当然也不是像公司里不少人说的那样，完全靠着胸大无脑和刻意钻营，真功夫总是有点的，刚才他提出的那两个人，就正好也是高恒清选定的人选。她有条有理地分析道：“高总您看，您这次考察，主要是看地，开发部经理当然要去。看地看什么？当然是看今后是否能够卖好，那么我和小邱代表营销条线，也应该去。可是我们到外地去考察，不像在本省，情况都了解，地方都熟悉，就是定个宾馆吃个饭什么的，也两眼一抹黑。小宋跟我们一起去，可以做好服务工作，保证我们把精力都用在具体业务上。再有，万一需要打个文件找个资料什么的，小宋也可以帮忙。就是安排宾馆客房，除了您之外，两男两女，这样都好安排。”高恒清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见好就收，装模做样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吧，你的建议我觉得也有道理。要不你跟陈总汇报一下，听听陈总的意见。”吴曼出面，这种小事陈总当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于是就这么敲定了，最高兴的却是小宋。公司里其他同事都打趣说小宋是沾了吴曼的光白得一次公费旅游，只有高恒清和小宋两个人心知肚明。
　　于是接下来每天晚上就是各种送行的酒。毕竟是在东北，不把客人喝到醉倒，就说明主人待客不诚意不到位。客随主便，高恒清现在当然从原来的半个主人恢复了客人的身份，便也遵守着当客人的规矩，天天喝到酩酊大醉或者酩酊小醉，总之都是一醉方休。而酒桌上，小宋就经常明里暗里抢着为高恒清挡挡酒，吴曼看了也不甘落后，倒把个一把手的陈总冷落在了一旁。不过陈总大人大量，也不计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