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遗迹

　　当克鲁德在清晨时分过来寻找航洛的时候，航洛正在收拾行囊为今天的旅程做准备。
　　弥漫在树林周围的薄雾开始如潮水般慢慢向后退却，草丛中虫儿的鸣叫也在变小，取而代之的是高挂在枝头的鸟儿用它们动人的歌喉婉转清唱起来。空气淡淡的，有一种森林特有的清香味。一只黄鹂停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的草地上，用嘴理了理羽毛，随后展翅飞向化为紫色的天空。
　　“那孩子昨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位年龄三十岁左右的队长对着航洛躬身施了一礼，“无论是为了那孩子还是为了我们整个旅团，我都要对你说声感谢。”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航洛停下手中的活，转身应道，“该说声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多亏队长你选的路线，我们才没有遇见什么特别凶猛的魔兽，一路平安地到达这里。昨晚也是因为队长你定的宿营地好，所以我才能静下心来为她讲课。”
　　克鲁德未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空地的另一侧。航洛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悠菲正在空地的那一侧收拾东西。少女先将自己的睡袋用力的往下压了压，塞进了行囊，然后开始检查自己的挎包，确认无误后将其合上。接着她拿起水壶朝小溪走去，似乎是要接满自己的水壶。虽然少女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的情感流出，但航洛却明显感觉的出她面部的线条变柔和了许多。宛如一轮和煦的冬日朝阳，正缓慢地融化严寒所凝结的冰雪。
　　“我很久没看到那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克鲁德突然说道，“她习惯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藏于心底。所以无论是我也好，还是和她最亲近的康娜也罢，我们都无法弄清楚她心底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想要什么。但通过昨晚，我似乎有些明白了那孩子的想法。”
　　“悠菲是个很单纯的人。”航洛说，“其实她的想法都写在了那张脸上。你只需要多注意一下她，你就能读懂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克鲁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就像我现在能很明显看出她是在高兴一样。是我平时关注的少了。今后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便迈开步伐朝营地的中心走去。然后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对航洛说道：“你昨晚的那些理论和实验都很有趣。”
　　“有趣？难道你全部都看见了？”航洛惊讶地问到。
　　克鲁德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微笑。“当然。你觉得我会把守夜的事情真的交给一个毛头小子么？”
　　“你是从哪里开始看的？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全部。我们从一开始就在看了。”
　　“我们？难道说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
　　“我们所有人当成妹妹看待的悠菲半夜里私下偷偷跑去跟一个男生窃窃私语，你说我们真的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吗？”
　　航洛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克鲁德再说些什么，随后又放弃了，看着克鲁德独自回到自己的帐篷中去。
　　或许是探路的林恩工作做的太好，也或许正如航洛所说的克鲁德选择的路线不错，这一段旅程接近尾声一行人依然没有遇见什么大型魔兽。只有几只不长眼的森狼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被克鲁德利索的解决掉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一提的魔物了。
　　航洛开始觉得是不是萨巴顿侯爵有些小题大做，这样的旅程轻松的像是一场长途的郊游，根本不需要麻烦别人来护卫。他在想“荒野旅人”的众人会不会因此在心底感到不快，毕竟每个人的时间都非常的金贵，他们可以去做那些报酬更高、更具有挑战性的任务，而不是在这里陪他玩考古探秘过家家。
　　“不会呦。”当航洛将心中的不安告诉亚伯后，这位年近45岁的大汉大笑地说道，“我想我们团队里没有人会这么想。”
　　航洛诉说了他的疑惑，告诉他以他们的水平来参与这趟冒险真的是大材小用，如果他们觉得是抹不开萨巴顿侯爵的面子的话，他可以亲自执笔写信来告诉侯爵事情的缘由。
　　“这不是侯爵的问题。”亚伯说，“或许我们比你更需要这次的旅行。”
　　航洛拨开盖在他膝盖附近的杂草，在亚伯旁边慢慢走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人是一种不会安分守己的动物。在一个场所生活或者工作太久之后便会想着离开，然后在一处新的场所里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很羡慕我们冒险者这种洒脱刺激的生活，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肆意挥纵自己。吟游诗人传唱着我们的冒险经历，即使在遥远陌生的国度中依旧有人知晓我们的名字与称呼。但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也羡慕你们的生活，羡慕你们安宁和平的每一天。年轻的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不会对佣兵冒险的生活感到厌倦。你看，每一天都会新的人出现在你的生活中，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冒险任务等待着你去认领，还有那些比吟游诗人口中诉说的更加惊险刺激的冒险故事。是个人都不会觉得无趣和厌倦的吧？但真实情况不是这样，只要你适应了佣兵冒险的生活，厌倦总有一天会来到你的身旁。这道理，我和团长懂，康娜不懂，但她迟早会懂，林恩应该半懂，至于悠菲，我们害怕她懂。所以我们需要这么一次比较轻松的任务，一来可以放松一下我们的紧绷的神经，否则每天都是高强度挑战的任务人是很容易坏的。二来则是能让我们这些人各自思考一下，我们自己内心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亚伯说完后停顿了一会，随后看着正走在他们前头的悠菲和康娜，轻声说道：“这不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她们。”
　　航洛听完亚伯的这番话后缄默了许久。他觉得亚伯的话仿佛被裹上了一层重重的壳，要放在沉重的石磨上细细的碾压才能将其中的韵味碾开。
　　就在航洛还在细细回味亚伯的话的时候，走在在前方的克鲁德突然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我们到了。”
　　他的话令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开始抓紧脚步朝山坡顶端跑去。
　　航洛跟着亚伯登上了克鲁德所站的那道小山坡上，发现哈姆林帝国的遗迹就位于他们所处山坡下的山谷中。
　　这处遗迹矗立于密林的深处度过了几个世纪的时光，那些人为精心雕刻的浮雕和垒砌的房屋早已被藤蔓与苔藓所掩盖。一棵山毛榉的树干从倒塌一半的墙壁中伸展开来，顶破了哈姆林人搭建的屋顶，随后与其他树的枝干缠在了一起。
　　当众人爬下山坡来到那座覆满苔藓保存还算完好的半拱形城门外时，航洛突然停下了他的脚步开始轻声对着女神祷告。
　　“女神菲娜在上，愿您饶恕我等惊扰这座神圣的遗址。”
　　这是每个历史学家的基本礼仪，为的是让他们牢记每座遗迹的脆弱和贵重。这是女神所赐予他们的财富，每一座都经过无数的时间酝酿，每一座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一旦损毁，便标志着一段历史可能永远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航洛，快点过来，团长他们已经先去遗迹里面探查情况了。”早已先行一步的康娜在拱门的另一侧喊道，“否则我们就要丢下你咯。”
　　原地祷告完毕的航洛朝康娜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随后快步朝遗迹内部走去。
　　当他来到遗迹正门那扇被青苔覆盖的拱门前时，发现悠菲正盯着铭刻在门上的文字看的出神。他走到她的身边，仔细辨别着那些已被青苔染成绿色的铭文。
　　“Toehsufoe’elToylwocels’ssoueus”
　　“什么？”听到航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少女惊讶的问道。
　　“这是上面所记载的铭文。”航洛解释道，“它的意思为《众星之门，女神之眼。众辉之沙，万物之本。》哈姆林人信仰群星。认为满天繁星是女神的眼睛所化，女神正是借由星光来观察世间万物的一举一动，并将其记录在脑海之中。他们的文字正是以星图为本所演化转变而来的星文。星文以各个繁星的位置为脉络所构成，所以夜晚你甚至可以在星空中寻找到这些由繁星所组成的文字。我们熟悉的星座只不过是哈姆林人创造文字时的一个附属品，当然，每个星座也有一个相对应的星文。而每个星文的方向以及连线不一样，都代表不同的含义。所以我们在解读星文的时候要格外注意方向与连线的位置。”
　　少女明晰的双眸看了看航洛，随后又注视着那些铭文。
　　虽然少女未再说话，但航洛却从她的双眼中看出了对知识的渴望。他明白少女在等待着，等待着他告诉她更多有关于哈姆林人的知识。
　　每个女孩多多少少都会对星座和繁星相关的知识抱有一定程度的兴趣，那是她们幻想与浪漫的摇篮。
　　“你看这个标志。”航洛指着拱门正中央的一个图案说，“这是哈姆林人的徽记。正中间的眼睛图案象征着女神，眼睛外侧画有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分别代表记忆、时间和命运。因为哈姆林人认为繁星是女神的眼睛，而女神又是通过眼睛来观察万物。有观察才有记忆，有感知才有记忆。当女神菲娜在神之庭院陷入梦乡沉眠后，哈姆林人认为自己有必要代替繁星的职责，记录万物动态，好使女神醒来后能准确了解到她沉睡后所发生的一切。所以几乎所有的哈姆林人都自发成为历史的代言人。他们编辑、整理历史，以至于现存的大多数史书都是由哈姆林人编撰完成的。在魔法方面，哈姆林人推崇魔法中有关精神操纵的魔法，尤其是记忆方面的魔法。他们认为这类魔法是女神赐予他们的权柄，他们有必要做到融会贯通。现今的精神操纵类魔法也大多都是基于哈姆林人的魔法上改善完成的。”
　　午后的阳光轻洒大地，将耀眼的光芒赋予万物。虽然已是仲夏时分，但遗迹中却一点都感受不到炎热的气息，反而微微有些凉爽。
　　航洛担心自己讲的速度有些快，怕少女跟不上他，便暂时停下了演讲。可当他的话语一停下来，悠菲立马察觉到他的异状，微微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
　　看着少女那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眼睛，航洛自嘲的笑了笑，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透露着迷茫，而是充满着渴求。渴求着更多的知识，渴求着更多的奥秘。
　　“求知欲是法师的第一推动力。”航洛想起当他第一天进入学院课堂的时候，他的老师便这样告诉他的，“墨守成规的法师不配叫做法师，他们充其量是会些法术的学者罢了。要记住，拥有一颗探知的心才是成为法师的最基本的前提条件。明晰奥秘，暗访己心，万物无惑。”
　　“航洛先生？”
　　少女的声音将航洛拉回了现实。他摇了摇头，将回忆排挤出自己的脑海，继续往下讲：“那何为记忆？哈姆林人认为记忆就是时间所串联起来的事物，事物过往必须通过时间的洗练才可以形成记忆。所以他们对时间也非常看重，据说哈姆林人曾探寻过时间的魔法，但没人知道他们是否有成功过。并且哈姆林人对时间的认知也非常独特，我们现在普遍认为时间是线性的，笔直不断朝前延伸着，而哈姆林人却不是这样。他们认为时间非线性，而是环形的，所有的时间最终都会走回原点。这样的观点也造就了这个三角形的第三个顶点——命运。哈姆林人认为万物的命运都是既定事项，时间与命运最终都会汇聚回原点，而他们的任务只不过是记录罢了，无法改变命运的轨迹。”
　　就在航洛还在孜孜不倦地为悠菲讲解哈姆林人的文化、历史、建筑风格等方面的知识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他和悠菲之间，将悠菲从他的身边拉开。
　　“我就说你怎么老是不过来，原来又在这里偷偷摸摸地接近悠菲。”康娜的语气像她的头发颜色般透露出火焰的气息，“悠菲我们走，不要跟这个男人靠的太近。”
　　“抱歉。”当少女被康娜蛮横地拉走时，航洛隐约听见少女如此说道。
　　他对少女摆了摆手，示意少女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今后还有机会，我十分乐意继续为你讲解。”
　　随着悠菲的离去，航洛身旁便再无他人存在。
　　他独自一人在遗迹中闲庭信步地走着。但他未走多远，一直在做探查的前哨林恩朝他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说到：“我们在遗迹中发现了其他人的痕迹。”
　　“这片遗迹除了我们外，还有其他人。我们被人捷足先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