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

　　1
　　月光凄冷。麋鹿的脚在雪上踩下一个个梅花形状的坑。她抓着两支大鹿角，披着一件长棉袍，把白凤用吊带吊在胸前。
　　雪地洁白，月亮就在她西边。天空中有许多的云，但月亮没有给云遮住，月的那片天空是明净的。而月亮的光弥漫到天际，把大雪地和云都给遮住了。只有岩石和凸起的雪丘旁有一片又一片的阴影。四下一望，绝无人烟，除了鹿脚踩着雪的轻轻的声音，没有什么声响。
　　她终于好像明白了。其实她出来只不过是为了寻求一死罢了。其实她已很不相信那人还会留在这里。只是她非得出来，她一定得出来。
　　她慢慢地想自己明白的事情，心里觉得很坦然。日间的烦闷还有什么忧郁或什么都仿佛隔了很久。她现在并不是从前，也并不是小时候。她现在只是她。她在这片雪原中。
　　雪原很寂寞，分外寂寞。
　　她闻到空气中冷冷的寒意。笑了。
　　所有的记忆仿佛都值得咀嚼。鹿一步步地走，她一刻刻的想。所有回忆好像都变得十分坦然。分外坦然。
　　她仰头看，天上是许许多多的云，云里掺杂着许许多多的星。都特别高远地横亘在天上。
　　天上的云在流，一片一片，聚聚散散。
　　她笑的时候特别可爱，她现在忍不住要笑。她一闭眼，所有的思绪都凝结起来。虽然还有很多不懂的，不过她并不想再想了，她用指尖轻触，凝结的思绪就纷纷扬扬地散开，散开。仿如雪一样轻。她感觉心好轻。
　　她忍不住笑，嘴自然地咧开一个弧度。同时也忍不住，泪花从眼睛里泛出来。她看了看前面，是一片寂静的雪山。
　　白凤开始哭了。
　　她得送他回去。她并不想让他和自己一起死。
　　于是掉转鹿头，顺着脚印往前走。
　　鹿背很稳，她于是解开衣服，给白凤喂奶。
　　白凤有奶吃，就不哭了。
　　喂完了奶，白凤还是哭。
　　鹿慢慢朝前走着，也不急也不缓。
　　她突然好像听到了人的声音，注意地听，声音很清晰，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不过不知道讲的是什么话，她听不懂。好像是从不远处的发来的。
　　她往那边瞧去，是一块大石头，说话的人好像就在那块大石头底下。
　　大石头底下发出了光，好像是一颗珠子，在左右晃动。看样子那人在石头里面，应该是一个石窟。
　　她驾着鹿，鹿走了过去。
　　老人看起来很疲惫，眉发胡子都很长，胡须在珠子的光下看来竟然是淡青色的。他的眼睛看着她，一边说着什么话，一边用手笔画，应该是喝水或者吃饭的意思。
　　她默默地看着他，爬下鹿。不知道说什么，或者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她取下正在啼哭的白凤，递了过去。眼神很平静，然而很诚恳。
　　老人的眼神亦是平静的。
　　他们没有说话，可能也不必说什么话。只有白凤自顾自的啼哭。
　　她的脸笼罩在月光下，很柔和，她的眼睛里泛着月影。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静静接过白凤。
　　她笑了。回头，骑上鹿。顺着脚印继续走。
　　他默默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儿。
　　他毫不顾忌地哭，哇哇地哭。
　　2
　　王二贵家有点热闹，王二贵有点恼。
　　小翠被狠狠骂了一顿，被打了好几鞭子。
　　直到丑时近半，才完全安静下来，而且很寂静。王二贵大概已睡着了，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
　　只有小翠没睡着。她浑身都有点疼，可并不是因为疼的睡不着。她本来就是丫鬟，受什么苦她并不会很疼。她睡不着是因为另一个女孩子，她不是很懂她，她也并不是很聪明。她只是感觉又高兴，又心疼，而且十分的哀伤。她不知道知道这一次她走了什么路，但她就是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月光高过高墙从西边照进来，小翠垫了件棉袍，就坐在这片月光下，抱着双腿。
　　她牵着鹿悄悄地走到之前住的两层小楼旁边，所幸围墙和楼很近。于是她轻轻地唤了声：
　　“小翠。”
　　“小翠。”
　　“小翠。”
　　这是她第二次等小翠，希望小翠来到她身边。
　　“我在这儿，这儿。”
　　这声音就在她旁边，仅仅隔了一道墙。
　　小翠的声音很轻，好像变得沙哑了。
　　“他们打你了？”
　　小翠觉得，这种时候问这句话很奇怪，但眼泪却在眼眶里转起来。
　　“没事，我不怕。”小翠不想叫她夫人了。
　　“对不起。”
　　小翠觉得到一下子嘴边好多话，又一下子什么都不想说。
　　“我要一皮囊水，还要一包干粮。还要一个空的皮囊子。”
　　小翠本来想说些什么，可她没说。她只说：
　　“嗯。”
　　过了半晌。
　　小翠提了个大布包袱，从门口偷偷溜出来。门房早已经睡着了。
　　小翠又一次看见了她。
　　她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对小翠笑。
　　小翠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的笑。她觉得她好美。
　　小翠把包裹递给她，却又觉得无比的沉重。
　　她接过包裹，转身，骑上鹿，走了。月光下的雪地只剩下鹿的足印。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月光，这雪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3
　　老人握着珠子，把白凤放在膝上。珠子发出的光很温暖，白凤也在这光之下，他不哭了，暖的哼哼唧唧，笑了。
　　老人也笑了，青色的长胡子垂在白凤旁边，白凤拿眼盯着这长长的，青色的胡子，又往上看，看着珠子。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什么。
　　传来鹿的脚步声，老人转过头去，看见她骑着鹿，鹿走上来。
　　她爬下鹿，从鹿角上取下一个包袱，又取下两个水囊。都递给了老人。
　　老人一个个地接过来。他看见她的手已经通红。她用这通红的手递过东西去，把手放在这石头上，放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骑上鹿，走了。
　　老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鹿踩雪的声音渐渐变得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