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倾城 其一 新人

　　方直有一种直觉，今天一定会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一天。
　　不只是因为探案成绩斐然，要求调入金陵北府被准，而今天正是报道的日子，而仅仅是一种直觉。多年来家学浸淫，已经让方直形成了一种无法言语的直觉，让他能从许多案件表面的尘埃嗅到其中的真味，这也是为何能屡屡建功的原因。
　　何况即将与传奇神捕江远行共职，共同护佑一方百姓，一直以来的志向得酬，方直觉得身体里滚烫的血液在燃烧。
　　金陵城以横贯全城的长安街一分为二，南北分别归于南府和北府管理，往上有总府统筹协调。如今金陵虽为留都，但总府受南镇抚司节制，下面南府北府与顺天锦衣卫平级。
　　站在北府衙门前，方直平复了一下心情，抬眼望了望悬于头顶的“金陵北府司”的硕大牌匾，阳光明晃晃地刺眼，这座不事雕华的建筑就像一只潜伏的巨兽。
　　轻轻拍了拍脸颊，方直迈步走了进去。
　　与寻常衙门一样，正北方是“明镜高悬”牌匾，牌匾下面乌黑的堂桌，不同的是两侧各有两排长案，案后各有几把靠背椅，大堂两侧几扇门渐次排布，想是单独的屋子，细看整间大堂一尘不染，说不清的肃穆，不愧是金陵北府，方直心想。
　　此时堂内无人，只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坐于左侧长案的下手，正捧着本书正襟而读，想是当值的书吏。
　　方直上前一喏，道：“我是前来报道的新任捕快方直，请代为通报。”说着便把调令双手递了过去。
　　书吏接过调令迅速扫了一遍，狭长的眼睛闪了一闪，冲后堂大喊：“老大，新任的捕快来报到了！”
　　方直眉头一皱。
　　片刻，两侧的门打开，走出几人，其中为首一人玄色长袍，身形修长魁梧，方直连忙躬身一拜：“在下方直，特来金陵北府报道。”
　　来人接过调令略略浏览了一遍，伸手扶起方直，到：“方捕快不必多礼。以后就是一起做事的共职，我是北府捕头江远行，平时大家相处比较随意，大家都喊我老大。”
　　原来这就是闻名遐迩的江神捕，虽然已经料到，方直还是一阵激动。
　　此时几个人已经聚在堂中，江远行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些共事，这是千面，郑天测。”
　　江远行左手边一个面目修长的捕快长身玉立，下巴下一缕尖尖的山羊胡，一把玄黑折扇握在手中，配着玄色的官服神秘莫测，向方直摇摇一拜，方直赶紧还礼。
　　江远行继续道：“这是仵作周仵，兼职医生，平时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可以找他。”郑天测下手一人同样拱手示意，方直还礼，却略感奇怪，为何北府衙门中会有仵作？
　　江远行指着右手边以为面相拘谨之人，“这是巧手林英，造办处出身，能制作各种精巧器具。”
　　造办处三个字让方直肃然起敬，这是专门给皇家制作器具的衙门，里面尽是能工巧匠，只是不知这造办处之人为会何流落到这留都的衙门之中。
　　“书生张华文”，此时之前的书吏也来到了江远行的右手，张华文略一拱手，顿显书生俊秀。方直还以为这是书吏，竟也是捕快。
　　“华文，王顺呢，是不是又溜出去了？”江远行问旁边的书生。
　　话音未落，门外两人走了进来，都穿着官服，一个面色喜庆，人未见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过来：“老大，我在这，我把周隐带回来了。”
　　旁边的那位撇了撇嘴，显然对自己被“带回来”并不认可。
　　细看这人面相，让方直倒吸一口凉气，这人表情阴冷中透着狰狞，而最让方直难受的是他的五官似乎摆错了位置，随意地摊在那张脸上，方直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出在哪见过。
　　“正好，这是小灵通王顺，金陵上至公卿，下至贩夫，他都有结交，耳聪目明，有什么想知道的他都可以打探。这位是大盗周隐，嗯……天测，你先去给他收拾一下。”
　　天测笑吟吟地看着周隐：“你是不是试图用水洗掉这副面皮？我千面的易容如果是那么容易去掉，我不如回家种田。”
　　周隐冷哼了一声，跟着天测进了右侧起手第一间屋。
　　大盗……周隐，江远行如此一说，方直才想起来，这眉眼似乎在悬赏令上见过，只是五官没有这么扭曲。
　　江远行差张华文领着方直去领了两套官服，回到正堂之后，看到厅中多了一个陌生人，开口冷冷的：“我是周隐，请多指教。”
　　方直这才注意到此人与刚才面目狰狞之人神态有几分像，但是面目已完全不同，不禁大吃一惊。
　　江远行哈哈一笑：“这是天测的本事，改人面目能以假乱真，我这北府之人都有一技之长，以后你会慢慢了解。方捕快不知家自何方？”
　　方直知道这是要自己自报家门：“在下方直，家在汝南，原供职于汝南府，今日调于江陵北府。”
　　江远行目光伸向远处的虚空：“汝南……汝南方家？”
　　方直：“正是。”
　　江远行意味深长地看着调令：“看调令上说，你是主动要求迁掉的，为何？”
　　方直面色更肃：“在下想为国为君分忧，保一方百姓平安！”
　　方直感觉江远行轻笑了一下：“为君分忧，和保一方百姓似乎不是一回事。”看着方直渐渐皱紧的眉头，江远行赶紧岔开话题：“方捕快，北府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些同僚是不是也不太一样？”
　　看着江远行始终似笑非笑的面庞，方直看不出那是嘲笑还是什么，每次当自己说出自己平生之志时，站在前面的上司总是会露出那种嘲笑，可江远行的笑却似乎不太一样。
　　江远行接着道：“我北府主管金陵北城治安，除了日常巡街外，只有疑案要案才会移交这里，加上兄弟们破案比较快，其他具体审判、清理等杂物都交给其他衙门，所以平日比较清闲，兄弟们每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消磨时间。方捕快不妨也找些感兴趣的事情做。”
　　方直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些奇怪的名号都是爱好，只是要说器作、医术可做爱好，堂堂北府之中，怎会有人以偷盗为爱好，方直初来乍到，当然不会当面问出，只是沉默不语。
　　江远行：“对外要遵守朝廷礼节，平日对内则比较随意，大家互相称呼姓名也好，诨号也好，方捕头，你可有什么诨号？”
　　方直：“没有……。”
　　王顺轻快的语音这是插了进来：“方……嗯，小直，你猜猜老大的爱好是什么。”王顺一脸坏笑，不等方直接音就自顾自答道：“金屋藏娇！”
　　江远行抬手给了王顺一个爆栗：“少贫嘴，今天偷溜出去还没跟你算账。”
　　王顺揉着头，委屈地指着西侧第二间屋，悄声道：“老大，那里的人你有没有介绍。”
　　方直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那间屋与旁屋不同，没有门，而是一面几乎及地的乌黑长帘，方直的心跳突然变得沉重，咚咚，咚咚，那扇帘子似有无穷的魔力，要将自己的目光和心跳全部吸进去。
　　江远行摆了摆手，尴尬的摸了摸头，“嗯，我忘了。那间屋里是国师府派来的丁大仙，指导我们办案，丁大仙不喜人吵，以后有需要再见不迟。”
　　方直感觉那扇黑怜颤了一下，自己也全身一颤。
　　江远行在方直面前挥了挥手，方直才回过神来。
　　江远行奇怪地看了方直一眼，然后放下调令，拍了拍方直的肩膀，不易察觉地轻轻捏了两下，道：“不错不错，看样子武艺不错，我江陵北府终于有真正的捕快了，哈哈哈哈。”
　　方直：“……”
　　江远行遣散各人，将方直引到东侧靠门的屋里，“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私人的房间，随你布置。先休息一下，下午我带你去巡街。”
　　看着江远行推门出去，方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心想：这北府还真是不太一样。